内官的声音尖细，穿透力极强，陈琬和刘钦目前所在之地早已离了那蓬莱殿老远还是听得一清二楚。韩王本就是贤太妃的亲生儿子，他去母亲的寝殿探视无可厚非，倒是那刘钦却陡然拉下脸来，添了几分风雨欲来的味道。
陈琬本意并不想去窥测天家家务事，淡淡地往蓬莱殿方向再扫了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不料却听刘钦低声道，“怪哉。”
她这么一说，明明就是希望陈琬显露出对内中详情的好奇，陈琬心内嗤笑，免不了装腔作势一番，问道，“怎么？”
刘钦上前一步，携了陈琬的手，视线意味深长地扫过陈琬的面庞，淡淡一笑，“没怎么，只是感慨世事无常。”
陈琬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有时静下来也想，可是光想想又有什么用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着便笑吟吟地看着刘钦。
刘钦盯住陈琬半晌，似要将她看穿，终了长叹一口气，低垂首，眉眼略弯，“你那招舍小取大，着实对自己狠了些。自你回京，流光便派人暗中注意着你，真真没想过，你倒有这样的胆识。”
陈琬但笑不语，只微微眯起了眼睛。
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走在宫巷之中，秋阳拉长了影子投射在宫墙之上，南归的北雁排成人字从宫巷上空飞过，划过一道残影。
“莫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便是凌烟阁，那是禁地，不得擅入。”宫巷深邃，曲曲弯弯间，两人竟到一处幽然之地，圆拱门内白壁青瓦，小桥流水，高大繁密的垂杨遮住了内里的更多景色，隐约可见有一朱色华，她刚要跨过那拱门，却被刘钦拦住。
陈琬的左脚已经踏入门内，她转过身，直视刘钦，却见后者一脸正色，便问道，“这凌烟阁……”
话未说完，便听到那垂杨深处有人轻声笑谈，听声音竟是往这这边而来，刘钦赶忙拉了陈琬要跑，陈琬被她扯得心急，未曾注意脚下，左脚在门槛处一绊，一只绣鞋掉落在地，匆忙间来不及竟去捡。
刘钦带着陈琬跑到淑景殿偏殿，那里正是她未出阁时的居所，此时早已人去屋空，唯有几只残鸦停在那歇山顶上，帷幔残破不堪，秋风吹进堂内，灰尘四起，刘钦拉着陈琬站在堂外，面色如灰，她的手指捏住陈琬的手，指节发白。
陈琬见此景象不觉心惊，又联想到不久自己将被父亲嫁与他人，刘钦身为公主尚落得这幅光景，换做自己，不知结局如何凄惨，一时间只觉得心头酸痛，眼眶红热。
再转身望向那淑景殿的正殿，那是刘钦的生母淑妃所住的宫殿，淑妃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同她姐姐一样，并未得到承德帝多少宠爱，自先皇后过世，她便去皇陵守灵，再没有回宫过，淑景殿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到如今，一个贵妃寝宫竟同那西宫掖庭宫一般破落陈旧了。
“倒叫你看了笑话，”刘钦踏进偏殿，抬头仰望着屋顶的椽梁，一只结网蜘蛛挂到她鼻尖，她挥手拂去，“我每年都进宫回到这里，也不许他们做打扫，这屋子在一日，我苟且活一日。”她笑容惨淡，冲陈琬招招手，也不顾脏，就在那把瘸腿的交椅上坐下。
陈琬噤声走了进去，蹲坐在她身旁，托腮不语。
“你回了京城，便回不到那琅琊山中了，况且你父亲又是个心有余力不足的，恐怕结局还不如我。”刘钦阖了眼，脸上竟露出向往的神态，“你们陈家同我们刘家羁绊几世，共同存亡，从未有过谁胜谁负的道理，他人竟是看不破。”
陈琬仍不回话，只是听她说。
“说实话，我自幼便嫉恨你，你跟着陈瑕进到宫里来，跟着我们在御书房学书写字，我那些兄弟们，个个都拿你当宝，嘘寒问暖，大献殷勤，替你抄书挨板子，竟是对我同刘锦还好上三分，你出了宫，他们便不再到御书房来，不到五年，一个个都离了宫。
“我原先不知，直到那日听承欢公主提到‘珞珈山秀，有凤来仪’，才明白其中道理。”刘钦说到这里，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漠然，“想想，你结局倒可能并不如我。”
她站起身来，将手递给陈琬，陈琬抓过她的手也跟着起身，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淡笑道，“你并未到看到结局，为何总说这样丧气的话？那些狂言狂语，你怎么也信？”
刘钦抽回自己的手，低头向殿外走去，陈琬没有紧跟上去，仍站在原地，轻声道，“我若是同我哥那般是个男子，怎么地也要出去闯闯，到时候自有我的一番道理，纵然是一介女流，我也绝不会让他人任意掌控。”
先前，她刚回京城，万事不熟，只得揣度着别人的意思，想着别人会以为自己怎么说怎么做，她便怎么来，而如今，她便要有另一种打算了。
刘钦站在逆光处，缓缓转头望向她，陈琬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好。”她淡淡的说着，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到她的身旁，陈琬未曾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只一眨眼间，那人便携了刘钦腾空飞了出去，陈琬追到门外，却只看到两人跃上淑景殿的屋顶，几个飞跃，消失在陈琬的视线里。
刘钦，把她一人留在这宫里，到底是做何打算？方才她提到皇族子弟对自己好与她，语气间似乎多有调侃而非她所说的“嫉恨”，同时又说刘陈二家羁绊过深，难以割舍，她到底，在向她传达什么讯息？
不过如今到了这般田地，陈琬独自一人在这深宫大院，头一等大事便是如何出得宫去，她闭了眼寻觅着深埋在脑海中幼年记下的皇宫路线图，试图按着童年的记忆摸出宫去，未曾注意身后来了一人，趁她不备，拿巾怕猛地捂住她的口鼻，一股幽香吸入胸腔，陈琬登时便晕倒在地。
这来人，却也是一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