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世历一千四百八十一年,六月二十四。世纪最后的光明被阴沉掩盖,黑暗降临人间,在血与火交杂的哀嚎恐惧中,新的时代缓缓拉开帷幕。】
在后世诸多的历史典籍中,开头描述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关于“太世时代”最后一天以及“大暗黑天时代”头一天中的景象。
只是现在的人们并不知道,六月二十四这一天,他们将跨过这个纪元的尽头,去到一个茫然无知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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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高坐在神骏白马上的项飞羽缓行至街道中央,笑容满面的朝左右两边挥手示意后,女性群众的热情一下就被点燃了,这条北燕城最大最长的“桑田路”立时欢声雷动,就连其中参杂的少量谩骂,也被掩盖得毫无声息。
眼看就要穿过“桑田路”,进入莫府所在的“正行街”了,项飞羽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再过不久,等他从莫府出来,他心爱的“白蒙”上将多一个风情万千的女子,两人相依相偎,耳鬓厮磨,在无数人羡慕、妒忌、愤恨抑或不甘的眼神中通往婚礼的殿堂,甚至在很久很久之后,北燕城的老人们还会抽着呛人的旱烟,跟一堆围坐在边上翘着小脑袋的娃儿讲述今天这一幕,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们,男儿在世,酒需醇酒,剑要名剑,哪怕是坐骑,也得是嘶风桀骜的神骏,更何况一生相伴的妻子,又怎能不是天下闻名的美人儿!
项飞羽想着想着就自顾自地笑了,正待一催“白蒙”,稍稍加快些前进的步伐,忽然,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了包括坐骑在内的整个躯体,他四下扫一眼,整条桑田路,包括他视野所及的任何地方,都已经被这片阴影覆盖。
众人骤然抬头!
一片乌黑中附带血色的云朵,正盘旋在北燕城的上空,阴云中,能够清晰听见愤怒的嘶吼与兴奋的鸣叫,其中血色翻滚,犹如一团鲜红而粘稠的血液,那阴云不知有多大范围,几乎完全占据了整片天空,让天地方明之后,又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是什么?日全食么?”
“不会吧!我可没听哪个星辰术士说今天有日全食!”
“白痴吧你们,是要下雨了。”
议论声一起,就再也无法停歇,整条街道一时比纷乱的市集还要嘈杂,人们兴致盎然的推测着乌云出现的原因,并预言什么时候光明重回人间。
而不幸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凡是试想过的,都不曾预料到,光明会回来得那么晚,那么晚……
“桑兰路”上已经不见了婚日的喜庆与热闹,却也没有恐慌混乱,人们的兴趣似乎从项飞羽与莫青竹二人身上移开了,更多的停留在灰云之上。
事实上,这片灰云除开多了一些血色参杂其中外,与往常的乌云并无多大区别,它的遮掩度也不至于让人伸手不见五指,仅仅是感觉天空灰暗不少,与傍晚无异。
然而,一些实力强横的人物,却无不是双眼凝视着这片从天空中逐渐下压,似乎想要将整个北燕城都给一口“吞噬”的灰云,个个脸色难看无比。
项飞羽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安与惊惧,就算在面对那些声名鹊起的青年高手提出生死决斗时,素来自负的他也从未显露过这种神情,但现在这件事情,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甚至于,他从没料想过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发生。
冷汗沿着面颊划入衣襟,浸出透骨的寒意,随着灰云愈来愈近,项飞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无比,心脏更是砰砰砰砰跳个不停,他转头朝身边的“血魔”骑士团团长林长望去,这个二十年戎马、手上人命不下千条的铁血汉子,此刻竟然比自己更是不堪,天生紫红的面庞惨白如纸,整个人轻微颤栗,潺潺流出的汗水更是湿透了他华贵的蟒衣玉带。
“林……林长,你……也……也感觉到了?”项飞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调,他在害怕!
“世子,我的……我的灵能……”林长粗犷的面庞上此刻全是茫然,他张了半天的嘴,使劲咽下一口唾沫,才结巴道:“我的灵能……我的力量,在不断,消失……”
脑袋轰然一响,仿若一道晴天霹雳炸出,项飞羽整个人都木了,他如此骄傲,如此不可一世,所赖的无非就是二十二岁的上位灵修层次,但现在,他的力量正如林长所说,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无踪。
老天似乎在跟他开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巨大玩笑,明明前一刻,他还倘佯在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美好未来中,而这一刻,他从天堂坠落到了无间地狱。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中,失去灵能后,就代表着一钱不值。他见过太多太多灵能低微的可怜虫,妻女被人淫掠不敢言,父母被人欺凌不敢怒,忍受着百般屈辱苟且偷生,
而现在,这件事情正发生在他身上。
想到这,项飞羽惊出一身大汗,终于回过神来,他似是心有不甘,咬着牙强打精神,看向“血魔”骑士团的其他成员,却绝望的发现,其中只要达到灵武阶层的,反应大同小异,无不是面露惶恐,惊慌异常。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力量在消失?为什么?”
“不,不止是我,所有人……所有人的力量都在消失!”项飞羽喃喃自语,失神的望着天际漂浮的灰云:“是你么?是你在作怪?”
天空中,不断下压的灰云终于停下了,此刻它离北燕城已是极近极近,似乎站在高处一伸手,就能透入不断旋转变化的云层,将里头作怪的未知生物给狠狠揪出来。
项飞羽眼神灼灼,死死盯着头顶的灰色云层,此时他的灵能已经无故消耗了一半还多,并且在以更快的速度不断流失,他并非没有想过反抗,但无论怎么运转心法,都无法恢复丝毫,仿佛世间的灵气在一瞬间完全消散了,不留半点半滴。
“噌”的一声轻吟。
项飞羽猛的拔出腰间悬挂的宝剑,紧了紧手中马缰,刚待催动“白蒙”,去到离灰云近些的高处,哪怕用出身体无法承受的秘技,也定要让那片古怪的灰云破散。缰绳一摆,双腿猛夹马腹,却不见自己前进半步,他这才骇然发现,素来毫无畏惧的“白蒙”在灰云的无边威压之下,身躯竟然不住颤抖着,一小步一小步的朝后退却,若不是项飞羽死死拽着缰绳,恐怕早已落荒而逃了。
“畜生,竟在这个时候背我!!”
项飞羽怒骂一声,正要舍弃“白蒙”,孤身只剑而上,将那灰云搅散在万千剑光中。人群中忽而爆出一片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项飞羽抬眼望去,立时汗流满背,灰云中产生的异象,让他硬生生止住了手中的动作。
只见浮空在北燕城上方的灰云,正频率极快的不断翻滚,原本附在边缘的血色聚集到了最中央,并以疯狂的趋势扩展,颜色愈发浓厚,直到最后,无尽的灰云中央,变成了一片血红,深不见底的血红。
然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停止了翻滚的血色云彩,估摸算去,约有数千平方米,像一个巨大的血色太阳,好巧不巧,正悬在“桑田路”的上方。
紧接着,血云旋转起来,以比之前更快更猛烈的速度,在天空中幻变狂舞,每旋转一次,都有大片黑点从血云中洒出,成百上千,密密麻麻,似是在下一场黑色大雨。
只是,等到黑点离地面越来越近时,人们才惊骇欲绝的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雨滴,而是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巨型黑色圆球。
这个圆球,在场小部分人亲眼见过,而绝大部分,曾听人清晰详细的描述过。
就在昨日,这些圆球给北燕城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死难者破碎不堪的尸体,汇流成河的血液,以及他们脸上残留的恐怖神情,至今历历在目!
“是赤犬妖!赤犬妖!!”忽而有人厉声尖叫。
这声大吼后,整条街道陷入一片怪异的沉寂,人们仿佛被天空中不断落下的数千黑点给吓傻了,刚才还在兴致勃勃议论着的人个个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这片古怪灰云带来的,竟是无数犬头人身、生吃活人的可怕怪物。
但沉寂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三秒,汇聚在一起的人群炸开了锅,一个个惊骇欲绝,夺路狂逃,项家隆重的仪仗队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八千治安大队的士兵们完全淹没在了疯狂涌动的人流中,甚至有一些,已经当先一步逃命。
砰砰的声音突兀响起,数千圆球已然落在地面,砸破房屋,洒满街道,压着被人流挤翻的倒霉蛋,随后,大片大片刺耳的嚓咔声,圆球纷纷裂开两半,球内蜷缩着的血红色躯体钻了出来,缓缓立直,眼神四下扫视,猩红的舌头舔着长长的獠牙,可怖的脸庞上满是嗜血与兴奋。
“赤,赤,赤犬妖!真……真是这怪物!!”
“逃呀,这些怪物是吃人的。”
随着赤犬妖显露真身,人们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丁点侥幸被无情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与恐惧。
最接近赤犬妖的人们,几乎还来不及发出害怕的呼喊,就已经被锋利的爪子撕成碎片,一大片滚烫的血液四溅而出,肠子内脏落得满地都是。
街道正中,一头健壮的赤犬妖拦住一名惊慌奔走的年轻男子,在他还未做出反应前,左爪猛探,破开男子胸膛,扯出的竟是兀自跳动的鲜活心脏,它张开大口,囫囵吞下,咀嚼了好一阵,才露出难看而兴奋的笑容,放声高鸣着。
而这时,男子还未彻底断气。
另一边,两头赤犬妖围攻着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待他疏忽之际,同时拽住他的两臂,奋力一扯,中年人凄厉的嘶吼出声,但紧接着,他的双腿也与身体分离了,整个人只剩一具躯干,四肢全无。
此般情况,随处得见。
人群更为恐慌了,已没有人敢于对抗这一大群赤犬妖,无不想着早早离开这片被鲜血染红的无间地狱。
好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失去了冷静,在卫戍所长官的高声命令下,数千城卫军第一时间迎上了不停肆掠的红色怪物,但并没有僵持多久,他们便节节败退,死伤惨重。因为项府婚宴的缘故,他们所穿都是轻便好看的祭祀甲胄,几乎没有任何防护能力,手执更是近两丈的长枪,利守不利攻,此时街道一片混乱,阵势摆不开来,根本无法抵御来去如风的赤犬妖。
更何况,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赖以生存的“灵能”。
形势空前混乱,项飞羽瞧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在相互践踏、哀呼遍野的人流中不住颤抖着,“灵能”全失的他,哪儿还顾得了尚未过门的莫青竹一家,要知道莫府所在的这条街现今已经完全被犬妖包围住,想要突进去救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神骏的“白蒙”一声嘶鸣,奋起马蹄狂飙不止,前头阻路的人群顿时被撞开一个大缺口,项飞羽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呼喝:“血魔骑士团听令,速撤,撤回北城。”
三百骑士不约而同的反应过来,没有了“灵能”,他们的长刀或许能够劈开赤犬妖的身体,但毫无疑问的,身子肯定也会被对方锋利的爪子轻易撕开。
滚滚铁蹄声骤然响起,数万人群如波开浪裂,被血魔骑士团从中硬生生冲开一条道路,其中避让不及、死在铁蹄之下的,不知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