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樱不再言语,起身去合窗子,看样子,风雨欲来了,想着又是一阵大风,将树枝刮得如群魔乱舞,院中的锦旗猎猎作响,连两人的袍袖都鼓得满满的。
各院里传来陆续的关门锁窗的动静,和下人们来回奔走忙碌的声音,青衫伴着浅樱把门悉数关好,才从新回到门前,见云楚揭帘出来,脸色苍白如纸,额前一缕乌发白的诡异,顿时大惊。
浅樱反应的快,跨前一步问了他脉,吃惊的回视着他,他却抽回手来,右臂扶着门框站了一会,许久才开口道:“我没事,好好照顾她,一时半会就会醒了。”他虽极力掩饰,还是难掩声音中一丝颤音。
青衫忙扶了他要走,浅樱三两步追上,递上一面披风道:“主上,夜里多半要落雨了,你损耗太多内力,禁不起落雨,这面披风是小姐做的,您披着吧。”
说着帮他系了颌下绦子。他抬手将披风一角握在掌心,面上漾开一丝迷人的光泽,抬步向外走。这一路上并没什么人拦阻,直到奔出数里,才见城门上一人衣袍飞扬。
青衫张了张唇,却见云楚勒了马缰,将手一摆,便不再作声,直勾勾的盯着渐渐走近的一个人,暮色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五官都似涂了一层碳,瞧不清晰,只有鼻尖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发着亮。
他并未乘马,比马上二人低处半个身子去,却依旧神定气闲,不远不近的望着两人。
“你来做什么?”是云楚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两三分不耐,此刻定然不是他对手,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担忧要被他生擒?
王保保打量他一眼,见额际一缕白丝逸出发冠,心中轻叹一声:“你为何不带她走?我定然也不拦你。”
云楚轻笑一声,动了动唇:“她是我仇人之女,我为何带她?真是笑话。”王保保叹了一声:“你这样做,总有一日会后悔。”
说罢又想起匕首一事,心中计较:那丫头是他潜在的敌手,自己也与他是敌手,实在不应告诉他,坐山观虎得渔人之利才是,半晌才点了一句:“明珠身边那丫头,是你的人?”
云楚似乎有几分不解,这话当真说得没头没脑,只是支吾道:“王将军若无事,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一拱手,挥鞭打马,坐骑扬尘而去。
王保保抬手整理着袖口,心中暗暗估计:明珠这会多半该醒了吧!
浅樱坐在床便的小杌子上发愣,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烛光飘忽的打在她姣好的侧脸上,连面上也跟着忽明忽暗。
不多时见床沿上的手指屈动两下,她一喜,果然看见明珠坐了起来,环顾一圈,一边趿鞋一边急切的问:“人呢?”
她装作不知,反问:“小姐要找谁?这里只有您和婢子两个人啊。”明珠望了她一眼,直截了当甚至开始逼问:“这毒不是你能解得,说,他人呢?”她此时异常凶狠,紧紧掐住浅樱手臂。
浅樱支吾半晌,犹豫着该不该吐露实情,见她眸中一丝期待绝望,众多情绪混杂在一起,撇开脸去,点点头:“是教主救了您,用的正是那半粒龟蛇丹。”
明珠放脱她手,如一片落叶般往后坠去,贝齿紧咬了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浅樱轻轻晃了晃她,小姐……她尚不敢说,云楚勉力为她驱毒,内力于体内乱窜,空空白了一撮头发……
明珠突然挥开她手,朝外冲去,窗外正下着雨,倾盆大雨浇在头顶的廊檐,哗哗有声,要去找云楚!一定要找到他!她揣着这样一个信念,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去,他没走多久,她如果快些,一定能追上他!
“小姐!”浅樱在身后快步追着,却总是差着一步,或许她潜意识里也希望明珠能找到云楚吧!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从苍穹划过,赫然照亮了立在前方的身影,他伟岸的身躯杵在那里,闪电照亮他浓眉下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
明珠立住脚,压住心底里最初的那一丝恐惧,握紧了拳,迎上他颇具张力的凝视,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去。
察罕帖木儿生就身材高大,居高临下,更是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可是,她是他的女儿,她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和他一样的骄傲,所以,她高高昂起头,虽然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的颤抖,还是害怕呀,他的气场,迫的她真想下跪求饶,可是,她毕竟撑住了。
浅樱也愣愣的站着,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察罕,威武刚劲,却又被人性的光辉包裹着……
察罕帖木儿负手站在距她两步开外的地方,望着她的眼中多了一丝疼惜,那是父爱啊,她读了出来,砰!双膝跪倒在地,她不得不叫做爹,一直给予她无私无畏的父爱的人。叫道:“爹!”
狂风吹打着廊庑左右遍植的矮冬青,吹得它们的枝叶瑟瑟发抖,雨珠溅到她脸上,却不觉得痛,连跪在青石板上的双膝都麻木的没了知觉。察罕帖木儿依旧站在那里,喝道:“起来!”
明珠咬紧了牙:“爹爹,女儿不孝。”察罕帖木儿紧抿着唇,良久才仰天长叹一声,走上前伸臂扶住她,问道:“丫头,你告诉爹,你……决定没有?”
他的话,沉稳,一个字一个字都蓄着千钧之力,连天际的雷声都比将下去。明珠也斩钉截铁的回答:“是,女儿决定了,此生都与他生死相随!”
察罕帖木儿重重颔首,不知是因为赞同还是失望,把着她胳臂的手猛一加力,将她生生从地板上提了起来,道:“好丫头!”
随着这一句,他眸中所有的刚硬顿时消退殆尽,只余满目慈爱,声音也缓和下来,道:“我原本以为,只有在爹身边,才能真正照料好你,让你不受委屈,衣食富足的渡一生,可如今看来,是爹想错了。”
是他自以为是了……这句话他在心里默默念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