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她心中焦急如焚,脑海中突然忆起纸片人那乌紫的唇来,记得小时候学医,师父曾说人体脉络有阴阳经纬之分,若是倒行逆施,阴走阳径,便有血不归经,心脏骤停的危险,但是有一种功夫可以借外力来支撑机体供血,反到能走捷径。
虽然这白莲圣主的武功邪异,不过想来应是这种道理,即便不是,看他的模样,十之八九是有洁癖,那这个法子也应该有些作用。想到这,奋力将妆台推至洞口,来把洞门封闭,地上有几具女尸,已经被吸干精血,皮包骨头,十分骇人。
明珠顾不上这些,暗续真气,哄的一声,巨大的青石妆台将洞门整个掩住,她捡了块尖石,划破手腕,鲜血腾腾冒出,洒在雪白的衣裙上,她忍住疼痛,用拿金针锁住心脉,保持它的跳动,让着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到各个角落,可是血量毕竟太少,她咬咬牙,划开了颈上的血管,血涓涓涌出,她如枯叶跌落在地,四肢已然冰冷,头脑也有些不清晰。
正交战正酣的云楚嗅到血腥,分心去看,被那纸片人翻了个跟斗,扫中胸口,倒退数步,靠着洞壁站稳,低头瞥了她一眼,那纸片人如同薄冰般再次袭来。明珠额上滚下大滴汗珠,融入血水之中,出言有些颤抖:“快用……乾坤挪移心法……将血液化为利刃……”
云楚已然明白他的用意,纸片人却不清楚,他五感已失,只能凭借空气的波动来辨认人的话语,此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隐隐感觉不好,故而加紧了攻击,周身腾起浓浓杀气。云楚聚真气于掌,全力一掌,纸片人被逼退数步,身上裂出一道口子,正在快速复原。
借着这个空档,他默念口诀,凝聚心神,四周的气流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速度滚动,血液化作血珠,腾地飞起,往屋顶刺去,偌大的石室如同下起一场血雨,唯一差别只是方向是由下而上。
纸片人大骇,被血刺过的伤口如同被火焰灼烧的窟窿,一点点扩大,他喉间发出嗷嗷的惨叫,叫声越来越惨烈,几乎要将人耳膜震破,云楚却凝聚心神,丝毫不为他所扰,只听一声巨响轰的一声,那人化作一片死灰缓缓随风飘荡。
明珠终于宽心一笑,昏了过去,纸片人虽寄生于血,却只能竟口已内力吸取,若是血液外袭,他体内必会经脉飞速逆转,以致自燃……
头越来越昏沉,意识几乎要脱离开这个躯壳,他能看见云楚发了狂一样击碎洞门,看见汤和带人在山下等候,看见他纵马飞奔回庄,天上又开始飘雨,他身上也开始沾湿,汇着血液往下流,血刃刀在御敌之时,连同他二人一同伤了,他浑身是血,已然成了个血人,两个人都成了血人。
她又似乎看见他冲一群儒装医者发怒,看见他拼命给自己输真气,好不忍心,也好想回去,只是意识与那具躯壳间仿佛被装了弹簧,一靠近就强力的反弹。
她好想说:云楚别哭,我在,我一直在。可是她发不出声响,他也听不见,只有眼角滑落的泪,她看见躯壳那近乎透明的脸庞上,两颗珠泪缓缓滑下,看见他驱散了所有人,紧紧抱着那雪花般的躯壳,日夜不离,看见黄扬端来的饭菜他一眼都不看,看见他划破手腕,逼她喝他的血。
云楚云楚,如果我醒来,我发誓我一定忘却仇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只这样一想,她闭上眼,只这样一个念头,她要活着睁开眼,哪怕只再看他一眼。
怀中的人身体冰凉,他解开衣袍,拿火热的胸膛来给她一丝温暖,只希望她不要再继续凉下去,神医胡行方说她求生的意志很强烈,只是失血过半,只是一颗心还倔强的跳动,极可能醒来,只是恐怕醒来也会疯癫痴傻,他都不在乎了,只求她醒过来,不要断气。
突然,有只蚂蚁在爬,不对,是只小兔,他低头看去,是她的指尖,在轻颤,他仿佛突然间看见了黎明的孩子般喜悦,一颗心有力的搏动,转眼去看她,她已经张开了一双水眸,他脱口而出:“你没死啊。”
怀中的女子还嘴:“废话……咳咳……我若死……咳咳……了,谁受你的……欺负?”他板起脸来:“哼……知道就好。”她抬首抚上他的脸,左眼下方的一个半寸长的小伤口,笑道:“这个伤口……只怕要……妨碍你……迫害女孩子啦。”
他得意道:“不怕,哥有的是手段,不行就直接抢?”说罢,又道:“你刚醒,这样虚弱,再睡一会吧。”明珠点点头,唇角的笑意却突然僵住,他的心口……有一道狰狞的剑疤,这是……他深爱也深爱他的女人留下的。她调整了下表情:“你放下我,我颈子扭得疼。”
他哦了一声,像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将她放在床上,轻柔的盖上被子,又留恋的看了一眼她的睡颜,这才出去。眼角一大滴泪水滑落,爱,这样艰难。
骗不了自己的心,那里会疼,会吃醋,会忍受不了,会无端端赶走他,会发脾气……
汤和等她醒来之后才启程回应天,她身体还虚,便看着浅樱一件件将礼物收好,又托他转达对常遇春的新婚祝福。
汤和面上稍露愧色,道:“若是当时我带你一起去追那圣音使者,你便也不会出事……说到底,还是怨三哥大意,回头你五哥只怕真要一板斧结果了我性命。”
明珠笑道:“这哪里能怪你,你叮嘱过不让我乱走,倒是我自己不听话,非要去庙中求签,这才……”想起那日遭遇仍是心有余悸,道:“说来也怪,白莲教一直作恶多端,怎的容他到今日?”
汤和解释道:“六妹有所不知,那白莲教主相当狡猾,平日里到处抓捕未婚女子,搞的应天城内人心惶惶,生得女儿便早早嫁人,天一黑便关张大吉。大哥知道七夕之夜山下有庙会,才叫我来与教主商议。但那白莲圣主诡计多端,行踪隐秘,丝毫捉不到把柄,不知教主出了什么妙计,才一举他的巢穴,教主真乃神人也。”
明珠讽刺的一笑,原来如此,杂货摊前,他必然知道她已中魔音,却在她身上下了五行印,竟然已她做饵,只可惜他没料到被掳去的女子须得在半山腰沐浴更衣,想来他倒是找的有些辛苦,若非自己命大被他寻到,那一具具干尸……
汤和见她呆呆出神,便道:“六妹你身体尚未大好,还是早些休息,哥哥先走了。”明珠木然点点头,汤和方迈出了门,就见云楚负手而来,忙见了礼。
云楚虚扶一把,眼角瞥见他腰悬长剑上一抹猩红剑穗,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下,瞬间又恢复淡然,道:“汤大人慢走。”又转头吩咐黄扬去送。见他远去了,回转身向来路走。
青衫迷茫的看了看他,问:“不去看明珠姑娘了?”他又止了步,驻足立了半晌,返回身掀帘进去。见她神色怔忪不宁,心中又堵得难受,道:“身体好些了么?”明珠道:“烦劳教主惦记,只怕死不了了。”
云楚听她话语间淡淡疏冷,不知为何也赌气道:“你看看不小了,到了该出阁的年纪。等你大好了,我倒是可以做主,给你指配个出色的郎君,比如方才的汤大人……”
明珠抬眼瞧他,一双眸子清洌如冰,伸手将乌发拢至左胸,露出右颈上一个浅浅的五行印记来,印子已浅,只怕再过两日便可消去。
云楚眉梢一挑,哼道:“你还是好好养着吧,你于我明教有功,我是不会忘记的。”
明珠睁大了眼,道:“是,奴婢记得教主这句话了,会时不时提醒教主的。”他转身摔帘而出,她半晌轻叹一声,道:“若是白姐姐……”后半句只见唇动,却听不到声响。
转眼又到中秋,院中晚桂飘香,浅樱拿着筛罗细细筛拣着刚采下的桂花,明珠在一边看着,道:“我来帮你吧。”浅樱笑着连连摆手:“您还是养着吧,教主若是见了,岂不又要训斥婢子,上次只是由着您泡了杯茶,教主就大发雷霆呢。”
明珠白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这会他又不在,今儿他不是有许多仪式要去,我再这样一动不动养着就成小猪了。”浅樱笑道:“那好吧,”说着挨近了她些,凑过箩筐来,又道:“小姐这几日气色好多了,教主看着也高兴。”
明珠啐道:“多嘴,再叫丹姬夫人知道你这般不知礼数,打你十七八下家法,我乐得在一边拍手叫好。”浅樱吐吐舌头,听她问道:“晚间咱们也要祭拜月神么?”
浅樱道:“自然要拜,过不多久,丹姬夫人便会打发人来叫了。”明珠听了,只细细做着手中活计,看浅樱做了月饼桂花糕,又与浅樱各个盛装打扮,站在仆从堆里,随丹姬祭了月神。
繁复的仪式下来,终于长吐一口气,自己的手却被一只细白玉手握住,抬头一看,丹姬笑意盈盈,拉着她往园子里去,边走边道:“姑娘身子大好了,丹姬着实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