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段果然厉辣。”云楚似是赞了一声。萧明极是不以为然:“连妻弟都杀,真是丧心病狂了。”云楚睨了他一眼,口气淡然:“杀亲弟都有可能,更何况妻弟。那两个草包,实在是碍事,这样一来,他便能放开拳脚了。”
萧明似乎不得不承认,极为勉强的点点头:“你说他能打个胜仗么?若是败了咱们不就压错宝了。”云楚笑着看了他一眼:“你顾虑的极是,所以呢?”萧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所以什么?”见他但笑不语,马上又醒悟过来,折扇在掌心一击,朗笑道:“咱们一定全力帮他就是了。”
云楚唇角勾起,颇带赞许的望了他两眼,又道:“适当调动些元军中的力量吧。”说罢,两道剑眉无端耸起,又问:“北边没有什么事吧?”萧明回道:“还算安静,察罕铁穆耳命王保保押送一批紧要的粮草赶赴大都,顺帝接见了他,赐名扩廓贴木儿,却没听说封什么了不得的头衔,也依旧在察罕铁穆耳军中任职。”
云楚嗯了一声,双手交握,支着下颌,陷入长考:“扩廓贴木儿……”萧明在他手下多年,深谙他的心思,知他此刻隐忧难决,道:“就算他曾在咱教中呆过,也至于这样忌惮他?况且在教中这么些年,也没见他有什么大作为。”
云楚显然对他想事表浅不悦,皱了皱眉,面上露出莫名的烦躁来:“你不清楚我这个师兄,行事最温吞,可是却是稳扎稳打,等你发现他成了,便再难撼动了,当年师父委实在我二人间犹豫许久。你素来心急深沉,怎能这般轻敌?莫不是忘了骄兵必败这个道理?”
萧明被他说的低下头来,道:“属下这阵子的确浮躁了些,回去一定好好反省,实在不行,我亲自去大都探一探?”云楚摇摇头道:“不妨,我已在那处埋下一颗隐雷,必然能克制他,只是时下他尚未锋芒毕露,不值得亮出这张牌来。”萧明见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又像胸有成竹又像担忧焦虑,心中暗暗猜度他心思。又听他似乎梦呓般的声音:“等这仗打完了,我亲自去大都看看,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似的。”
再抬头去看,他已经闭了眼,斜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那薄薄的眼皮下,是什么样深邃的眼神,又或许是空洞的?气氛静谧的紧,他咳了一声,又捡了些轻快的话题来说,说了些各处新收弟子人数,大致装备,见他只是点头,外面天色近晚,夕阳西斜,淡红色的光线从半开的窗缝透进来,像在地面上铺开一匹红缎,一时间晃得出神,他无意多留,便告辞请出。
许是秋日里天干,云楚觉得口干舌燥,抬手扯松了领口,拿了卷书在手里,叫了声:“上茶。”不大会有人递上茶盏,他随手去接,却触到一方柔嫩的肌肤,笑骂道:“你小子的皮是越来越……”
却猛然间反应过来,转头见她垂首立在那里,香色蜀锦莲花纹的窄袖衫,一方百褶群下隐隐露出鹅黄的绣鞋来。淡淡道:“你怎么来了?”见她低头不答,剪水双眸潋滟流光,又道:“什么时候学着守规矩了,倒惹的我不自在。”
说着站起来,走到罗汉床前,将那雕花窗扇悉数打开,屋内空气顿时澄清许多,他从窗户向外眺望,窗下一株合欢树的枝梢上一对雀儿正相对着呢呢耳语,不由眯起眼来,似乎想去数清那雀儿的翎羽。那锗红的天幕渐渐消失在视角中,一双白皙柔软如天际残云的手轻轻合上了窗,窗扇上喜上眉梢的剪纸红如啼血,腰际环上一双柔软玉臂,他猝不及防,一股热流骤然蹿至头顶,他启唇刚想说什么,她两瓣樱唇已然贴上来,似乎在等待他的滋润。
云楚低眸看去,她面灿如李,双睫轻颤,喉间咕咚一下,热流已然遍布周身,俯身将她抱到罗汉床上,她身轻似燕,丝毫不费力气,轻吻她鬓角耳根,手本能的沿着腰线上移,胸中热浪阵阵翻涌,面上一湿,却是一滴热热的液体滑到他颧上,他有些不耐烦,支起身正要发作,见又是一大滴泪珠从微阖的眼帘滑落,心中多了一丝联系,语气也柔缓许多,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抬起眼帘来,似如掀开两把蒲扇,两只水眸一瞬间如天山之巅的雪般耀眼:“我当然知道,我在赎罪,我们一家……欠你们良多,我只想尽一份力,用身体、性命甚至尊严……”
随着落地的话音,只听一声脆响,啪!不见他出手,她白皙的侧脸已经红了一片。他似乎被当胸击了一掌,一连倒退数步,靠着一把福寿双全椅才勉强站定,颈上的青筋暴起,冷冷道:“赎罪?赎罪?好一个赎罪……你欠我的,我要你永远也还不起。滚!”
他抬手指着门口,以一种毅然决然的送客的姿势。她心中尽是委屈与屈辱,泪花夺眶而出,他不要,送上门他也不稀罕。只听呜的一声,她掩面逃也似的朝外跑去,那泣声渐渐消失,任他支起耳朵也听不见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牙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磨,发出咯咯的响动,胸中越加烦躁,抬膝踢上一把椅子,那椅子便往后倾倒,压翻了临靠的小几,小几又挂住了了绛帐,绛帐带倒了另一张椅子,一股脑儿的,屋里噼噼啪啪,叮叮咣咣,屋里顿时一片狼藉。黄杨循声进了屋,面上俱是惊讶,动了动唇,一个字都未脱出口来。
浅樱看着趴在窗台发呆的明珠一眼,叹了一口气,教主也真是,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人硬生生撵了回来,倒惹得庄子里下人私下里说的难听。想上去劝两句,又觉得没脸。
听得身后脚步声声,一个青衫男子转过抄手游廊晃了出来,笑嘻嘻问道:“浅樱,你家小姐呢?”浅樱忙先见了礼,又指了指窗台。青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问:“什么事?”
青衫抬眼望了她一眼,又挠挠头道:“小姐,那……公子吩咐……让您去身边伺候。”浅樱面露喜色,道:“伺候?现在不才晌午么?”青衫料她猜岔了,自己本身极会说话的人,此刻竟不知如何说的好,因为女人最是他的软肋,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何况这位姑娘遭殃,与自己有那么点干系。
明珠道:“可是命我去伺候茶水?”青衫道:“不止……更衣洗漱,总之您先去书房呆着便是。”明珠点了点头,方要准备收拾,就听浅樱道:“我也去。”
明珠道:“胡闹,别让青管事为难。”青衫道:“浅樱姑娘也一道去吧,”接着又喃喃道:“反正公子也没说不让去啊。”
转眼隆冬至,两人倒觉得来书房是福非祸了,因为此处炭盆最足屋里暖融融的。云楚每每坐到深夜,有时只看一页纸便能看上一个时辰,有时在房里踱来踱去,有时像孩子一样,想不通事情就挠头。有时候会有人来,走的早晚不一。明珠发现,云楚真的与之前认识的很不一样。转眼又到了正月,他变得更加忙碌了,有时出去十天半月。
这天明珠正坐在椅子上看书,书房书多,她尽可以随便挑来看,闲时绣花练练茶道,日子悠哉不已。刚翻了一页,就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听那声音轻快,想来是心情不错,明珠站起身来,就见一个裹着狐皮大裘的人踏雪而来,身后跟着棉衣暖帽的青衫。
他随手脱了裘衣扔给明珠,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道:“快倒茶来,渴急了。”书房只有她与浅樱两人,她本以为他不回来,便叫浅樱去歇息一阵,见此忙又沿着廊庑去开水房接了水,回来冲了茶奉上。
刚站好就在心里啊呀叫了一声,云楚正拿着他那本书再看,头发有些蓬乱,眼下还带着黑眼圈,下巴上生了青黑的胡茬。良久才从书中抬头看了她一眼,明珠顿时大囧,他却一意味深长的一笑:“你过来。”
青衫又泥鳅般滑了出去。她才不要过去,只站在原地不动,道:“不是渴急了么?怎的还不喝茶?”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哈哈笑了两声,道:“你过来念念这是什么字?”
明珠面上火辣辣的一片,回嘴道:“什么书也是从你的书里找的,谁叫你没好书?”他笑的越加开怀了,道:“你看这些书学起来多慢,不如我直接教你得了。”明珠忙后退了一步,掀帘跑了出去,囧死了,那本书封面上写的是‘金陵风月录’。
过了好大会,她才探头探脑的回去,生怕他又叫茶水,屋内静悄悄的,他躺在罗汉床上睡着了,窗子开了一条缝,明珠蹑手蹑脚的过去,伸手掩好窗子,却被一只手拉了一把,跌在他身畔。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他硬硬按了下去,窝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