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万点愁如血。”浅樱听她这么吟了一句,道:“姑娘说什么?”明珠莫名一笑道:“是写愁思的诗句,方才四月,桃花就已经撑不住了。”
浅樱道:“小姐这几日怎么净爱长吁短叹,这样不好。明珠道:“你说的是,人总是要活着,忍辱偷生也是要活着。”
听得前方娇笑阵阵,似是那日去的秋千架,便偏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女子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荡地很高。明珠不禁皱了眉,从未见过那样的云楚,突兀的说了句:“他很喜欢这位君倾姑娘吧。”
浅樱接道:“奴婢哪里知道,小姐说是便是了。”明珠看了她一眼:“只你我在时,说话不必如此规矩,彼此都轻松些。”浅樱道:“是。”
明珠又叹了声,视线再次落在那浅蓝衣裳的男人身上,怪不得白姐姐会刺他一剑。又没头脑的问了一句:“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为何没有孩子?”
浅樱沉吟半晌,道:“这个婢子真不清楚。”
是呀,他这样的人生下的孩儿只会被人追杀,也难长大。她一时失神,竟没注意到那边的视线,云楚唇线渐渐抿紧,她只穿了件月白色绣襦,乌发上只带了支珠钗,身姿袅娜,明眸善睐,更可贵的是眉宇中那极难捉摸的一丝闲愁。
数日不见,她可是更加清丽脱俗了。珠钗……珠钗,似乎又将他拉回到最初,鼻端似乎又嗅到她发丝上茉莉花的清香,似乎又看见她静好的睡颜。
这般一出神,秋千便渐渐停了,顾君倾顺着他视线望去,小嘴顿时一瞥,转身要走。云楚唇上染上一丝邪笑,伸臂将她圈在怀中,吻上她的双唇。
浅樱见了,面上顿时发烫,嗔道:“小姐,咱们走吧。”明珠笑着看了她,转身朝回走,方才落脚之处散落着无数揉的细碎的柳叶,安静的躺在泥土之中,被微风那么卷着一吹,又飘出去好远。
红日西斜,各处忙着上灯。明珠拿火折点了烛,又笼上纱罩,浅樱从外面回来,甩着手道:“怎么说着就下起雨来,真不让人安生。”
明珠拿了帕子给她,眼下这屋子里只有她二人,再无多余仆人,明珠却乐得清静,况且浅樱也是极懂事勤快的。
阿嚏!浅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明珠道:“小心别着凉了,快去躺着,我去给你煮碗姜汤来。”浅樱道:“哪能让我小姐……阿嚏……”说话间又连打两个喷嚏。
明珠笑着把她推进房,道:“你快听我的,把湿衣裳换了,别回头真生病,可就真得伺候你了。”说罢转身拿了油纸伞,朝厨房去,因前日里总用,所以轻车熟路。
厨房里的下人已经搞不透她变幻莫测的身份,但是有丹姬治家甚严,下人都极懂礼数,少有欺软怕硬的。
明珠烧了姜汤,便给他们每人分了一碗,又拿小盅盛了盖好。拎了提手往回走,雨却又停了,这便是春夏交界的雨,一阵阵的。
走到荷塘边上,见那亭亭如华盖的荷叶上一粒粒水珠来回滚动,轻纱般的月光洒下,一个个小小的花蕾似是用上好的雪缎缠就的一般,不禁玩心大起,想来浅樱已经睡下,就呆一会,想着这,将瓷盅搁在一方青石上,伸手去够荷叶上的露珠,摇摇晃晃,噗的滚落了,惊得湖中的锦鲤摇头摆尾的游去。
她越发喜欢,脱了鞋子,没入清澈的水中,一阵阵清凉从足尖传来,她抬足撩起一朵水花,咯咯笑起来,声音如最精致的瓷器碰击所发出的声音一样,荷塘边上原是用青石铺就。
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她调皮一笑,上岸翩翩转了几个圈,嘴里哼着曲调,一双雪白小脚在青石板上或点或跃,偶有一阵凉风习习,带来一阵荷香,似乎是荷塘对她的奖励。
缓缓闭上眼,身体似一片羽毛,随风飘起来一样。嗯?怎么撞在什么上了,睁开眼一瞧,面上顿时雪白一片,正正好好撞进他怀里。
他俊朗的脸近在咫尺,眉毛可以一根根数的清。她忙退后,却被他拉住了手,以往他也揽过她抱过她拉过她的手,可是这一牵之下,心竟漏跳了一拍,他的语声如荷塘荡漾的水纹:“跳的极好,怎的不跳了?”
她没好气:“看见云大教主,奴婢害怕的紧,不会跳了。”她并不知道他一直在此处负手看着,青衫又懂事的闪到别处去了。
云楚笑道:“我不记得你这样胆小啊?来,我教你。”说罢挽着她手轻轻在石板路上踱步。明珠竟随上他的拍子,脚随他踩落,两个人靠的这样近,第一次知道并非兄妹关系而是……而是……
想到这心里一阵抽痛,却见他在她耳畔轻声斥道:“专心些,踩着我脚了。”明珠阵阵好笑,不过还是不由的记住了脚步,与其说他在教跳舞,更不如说是在教武功。
他的脚步渐渐放缓,将头搁在她颈旁,嗅了一下,熟悉的味道,唇轻轻落下,缓缓上移至她耳廓。他着实是个调情高手,明珠觉得一边脸烧得像炭一样,身体发酸,就要滑落下去,却被他有力的臂膀托住,良久才放开她。
丢下句:“以后可不要随便往这里来了,小心被狼吃了都不知道。”他说罢,看了眼她红的可以掐出水来的脸庞,轻掩着羽扇般的睫毛,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走出数十步,才见青衫噌的从一株大树后蹿出来,道:“公子。”他板起脸来:“以后再耍这种小聪明,仔细我拨了你的皮。”
青衫摸摸后颈,道:“小的也是瞧上回您在花园里多瞧明珠姑娘几眼,又见她去厨房,才把您往这条路上引,下回直接把她弄到您下处去。”“臭小子,”他冷哼一声,已经到了门口。
屋内一阵阵摔砸的声音,他无奈的皱了下眉头,啪!墨玉扇骨发出一声脆响,踱进了屋子,见地上是摔烂的碟子碗筷和饭菜,漓儿正在那里想说什么,见他来,忙行了礼。
顾君倾闻声转过头来,随手将一把玛瑙梳子掷在他足下,他摆一摆手,屋里顿时退了个干净,直接跨步上去,将她打横抱起,朝锦帐走去,今儿个没兴趣跟她磨嘴皮子。
顾君倾没想到他直接动粗,一边挣扎一边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去找那个小贱人好啦,哼。”砰砰两下,金钩掉落,锦帐垂地。他道:“你都说了她是贱种,何必跟她计较?”“唔……”红烛的火焰跳动了一下,瞬间熄灭。
夜深了几许,草丛中似有蚊虫的鸣叫。重帘深处,红尘滚滚。顾君倾往他怀中挤了挤,玉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云楚本已半睡,又被她弄醒,迷糊道:“睡不着么?”顾君倾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肯为你生孩子。”
云楚原本朦胧的眼帘睁了开来,半晌才道:“倾儿。”顾君倾手臂颤了颤,不再言语。他抽出枕在脑后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半晌又放开她,终是道:“有件事得要你去办。”
顾君倾眸中闪过一丝惊恐,嗯了声。云楚盯着帐顶的刺绣图案出神,半天才道:“我过两天便送你去大都。”
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这几日整日厮缠,他百般的纵容,还有他为何要为她那样认真的画一幅画像,那幅画只怕已经得了某人的赏识。她别过身去,话语中略带一丝哽咽:“大都……那么大,不知道可不可以带玄武……过去。”
他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悲:“我会安排。”她又道:“那就好……”只为君,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但是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他不知如何是好,是去抱着她,还是该离开,甚至希望,她像往日一样猛地扑入他怀中,可是她没有,两个人……就这样度过漫长的一夜。
“听说教主这几日吃饭不香,有时枯坐一整夜。”浅樱一边帮明珠缠着丝线一边道。她正拿一匹绒黄丝线比在绣绷上一株凤爪菊上,听她此言抬头道:“听说,是听青管家说的吧?”
浅樱面上一红,道:“小姐,我也是担心教主,昨儿个见他,清瘦了一圈。”明珠从那一匹线里抽出一根来,淡淡道:“那关你什么事?”
浅樱试探良久,道:“小姐,别怪婢子说话不好听。您看着已经十九了,别的姑娘早该出阁了,可您呢?丹姬夫人虽好,总不能让她养你一辈子吧。再说就算教主在意你,好歹有个名分才对啊。
再说,教主那里也可怜,自从君倾姑娘走了之后,就再没见过教主有过别的女人,只对着小姐你才多看几眼。”明珠怔了片刻,道:“他真的瘦了?”
浅樱道:“可不是,每餐只吃那么一点点,又要天南地北的跑,今儿才从和州回来,不知明儿又哪去了?青管事说,他偷偷往教主被窝里藏了几个美人,教主连看都不看一眼。”明珠斜睨着她:“你的意思,我也去他被窝里藏着?”
浅樱吐吐舌头:“婢子没这么说,不过若是小姐愿意……奴婢去跟青管事说。”“死丫头,”她在她肩膀轻打了一下,望了眼窗外开的正好的桂树,道:“桂花开的正好,不妨做些桂花糕,说不定好吃。”
浅樱笑笑,见她突然又皱起了眉,端着绣绷道:“哎呀真是,怎么又绣错好多针。”索性撩了那绣架,再不绣了,心中只是烦乱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