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荷已经几乎疼到神智模糊的地步,依稀之间听到齐老先生说的话,他强迫自己稍稍清醒一些,努力地保持住灵台一丝清明,然后在剧烈的痛楚之中感受着急速射在丹田上的元气,引导那丝暖流在其中运转,修复破裂的丹田。
人身上数不尽的穴道,丹田只是其中一个,却如海纳百川一样引领全局,丹田破了,就如海底出现了数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吞噬着每一滴淌过来的海水。
顾荷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几个巨大漩涡堵上。
齐老先生凌空传递过来的元气,化作一股溪流在丹田的海洋中流淌,顾荷精神沉入其中,将溪流往漩涡中引过去,在顾荷引导下,那些齐老先生的元气流进那些漩涡中,没有沉入无尽的黑暗里,而是从流动的液体化作星光闪烁的颗粒,停留在漩涡中牢牢守住阵地。
随着时间流动,漩涡渐渐被止住,丹田也渐渐恢复了生机,齐老先生的元气精纯,而且源源不绝地进入少年丹田之中,在顾荷的神念感应下,齐老先生的元气如在枯寂的海床上空突然洒下的甘霖,落下海床上聚集到一起,然后从小溪都湖泊,从江河到汪洋大海。
看到顾荷脸上不断滚下来的汗珠,全身上下冒出的白色汗雾,因为剧烈疼痛皱起的双眉,光滑额头上微微冒起的青筋,俞子茗眉毛也皱起来,有些焦躁,抬起脚想走来走去缓解一下,他又瞧了眼正全神贯注不断弹着手指,指尖上白色气流如山风吹拂般旋转跳跃的老师,又按捺下来牢牢站在原地连手都不敢抬一下。
茅屋之中,只有顾荷汗珠滑落地上的声音,齐老先生早就不复少年初次遇到那般一个侍田的平常老人,无风乱舞的白发在身后狂乱纷飞,微闭的双眼中精光四射,干瘦手指上舞动的白色气流,同样盘膝坐于半空而不动不摇的苍老身躯,都让齐老先生身上多了一层神秘的光辉——修行人的光辉。
真元离体,操纵自如地进入顾荷细微的穴道之中,如此长时间齐老先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种修为早就超越了俞子茗的认知,俞子茗死死盯住两人,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双拳握得极紧。
俞子茗无意识地喃喃道:“千万要坚持住。”
若是少年忍受不住疼痛,身亡于此,那么不仅让他感到内心难以承受,毕竟顾荷给他的印象……有些生,俞子茗不一定会喜欢顾荷做派,但也许是比较和自己脾气的缘故,听到顾荷在烟满山出了事,他就心急火燎地跟着流风宇赶了过去,这其中有顾荷是齐远学生的原因,也有少年给他倒那杯茶,说那些话的原因。而且齐老先生的名声也必将大大折损,虽然齐老先生不见得会在乎名声,但他们这些老师悉心培养出来的弟子,怎能容老师受辱?
顾荷丹田重新恢复到一片汪洋,只不过汪洋中的海水不是顾荷自己的,而是齐老先生的,但这也让少年松了一口气。
“现在才是最难过的一关。”齐老先生突然凝重说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少年睁开眼勉强一笑,微微恭敬紧张点点头,既然已经开始了,他自是没有了退路,不然以后整天躺在床上轮椅上唉声叹气之时,难免后后悔得痛不欲生,他知道如今的疼痛是身体的疼痛,将来的疼痛是属于心底的疼痛,何况少年心性里对自己极狠,当然不会害怕。
齐老先生见他点头,叹口气然后彻底闭上眼睛,再然后齐远之中狂风大作,吹起山树恨恨地弯下腰。
“怎么回事?”几个学生正走在石板路上正谈笑风生,突然卷起的狂风让他们大吃一惊,其中一人疑问道:“齐远四季如春,从来就没有刮过风,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是……混乱之地的宗门公然进入大宋?”
几人急忙走到亭子里想避一避吹得人睁不开眼的风,却发现这风吹得似乎没有方向,躲在什么地方都能卷动他们衣袂乱舞,甚至立足不稳,一不小心能跌上一跤。
“杜兄,你看是?”
杜云惠摇头道:“这风不是自然山风,而是天地元气太狂乱的缘故,齐远里……是谁在修炼,弄出这么大动静?”
“难道是几位老师出手?”
杜云惠一只手掩面遮挡狂风回答道:“不太可能,我也是三元初境,齐远老师大都是三元高阶或者是巅峰,三元以上的就三个人。不过……就算他们也弄不成这个样,整个齐远跟翻了天一般。”
其中一人骇然道:“难道说是……”
杜云惠凝重点头,没有说话,但众人都明白这指的当然是今天才回到齐远的齐老先生。
“齐老先生怎么会……突然出手了,齐远的天要变了?”杜云惠沉默半晌问道:“融泽,你消息灵通,其中蹊跷你可知道?”
融泽正摇摇头,半晌突然说道:“前几天俞子茗从烟满山背回来一个齐远学生,难道是他?”
“什么齐远学生?”
融泽有些诧异道:“你们不知道?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说是齐远有新近一个学生悍然出手,杀了祝家小公子,然后有杀了府衙副决,断了康乐王府小王子两条腿,汴溪大家族中没人不知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
见杜云惠也疑惑看着自己,融泽狠狠道:“这个齐远学生置学堂声名不顾,汴溪府衙和几大家族都封锁了消息,恐怕毁了齐远几十年来天下人心中的形象,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前几天在家中听长辈们谈到,你们有些人昨天才回到齐远,当然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刚才还看到俞子茗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是他?”
融泽点头道:“应该是没错。”
杜云惠摇头讥笑道:“若是齐远新生都能弄出这么大动静,那我们这些人还要活不活……”
穿着对襟短衫的青年疑惑道:“恐是齐老先生在出手惩罚他……”
一个头上戴着书生冠冒的青年嘲讽道:“你脑子都装了东街那个豆腐店里的豆腐渣?齐老先生出手杀一个人弄出这么大动静……有那个必要?”
杜云惠想了想,肯定长叹道:“你说那个少年坐在轮椅上,那么应该是齐老先生在给他……疗伤。”
诸位齐远学生神色都有些复杂,
如此齐远败类,还累齐老先生出手,当该千刀万剐。但他们脸上除了恨意,还有莫名的……妒意,如京城里面被皇帝责打将要流放的大臣却被通知暂缓,让平民百姓快意中夹杂着此人能长久面见天颜的嫉妒。
顾荷现在居住,曾经属于俞子茗的那座院子中,烟萝呆呆站在清澈池水旁边看着狂风卷动拍拍打在院墙上的木门,大眼睛眨也不眨,流风宇眼里担心看着烟萝说道:“烟萝,我去把院门关上?”
女孩摇摇头……
流风宇抬头看一眼宁静日光衬托下疯狂摇摆的翠竹树木院门上的青苔,又问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女孩继续摇头……
流风公子叹气,无奈无语,想到顾荷,也是紧张地看着院门一动不动,一只手揽过烟萝防止小女孩单薄的身体突然被狂风卷走。
齐远学堂一处大殿中,蒲团上坐着三个人,两个中年男子肃穆威严,一个女子蛾眉微皱,她伸手扶住被从窗中灌入的狂风吹乱的一头秀发,担心说道:“老师出手了……”
左手边那个男子按住鼓胀的宽袍大袖,说道:“但愿那小子能撑得住……接骨凝脉,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也是最痛苦的时候,若是一旦痛晕过去,只怕再也不可能醒过来。”
“会死?”
“会死。”
女子眉头紧锁,黯然说道:“我还没见过他,他就要死了?”
两个中年人沉默不言。
……
……
茅屋之中依然安静如昔,呼啸的狂风只在外面吹拂,只是头顶上的厚厚草甸变得越来越薄,齐老先生一只手成拈花状竖在胸前,手指间气流乱舞,比之刚才如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江河,在他汗衫四周,也开始围绕起一圈圈白色的气流,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浅浅地让站在一边不敢动的俞子茗看不清气流包裹住的齐老先生。
顾荷安静盘坐在几尺虚空之中,凝神聚气等待着将要扑过来的滔天浪头。
围绕在齐老先生四周的气流变得厚到俞子茗完全看不清其中的时候,齐老先生另一只手突然手指一弹,却又立即收回,那只手五个手指接着飞速弹动,快到在空中留下无数残影,齐老先生面容极其严肃凝重,双眼紧闭,指间无数白色气流极快地划过与顾荷之间的虚空,点在少年身上。
无数白色气流如横着下来一场瓢泼大雨,疯狂洒在少年每一个微**位上。
然后顾荷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痛苦。
这种痛苦无法用言语来说出,带来的绝望比他在石涟江中的沉浮更让人感受到一种地狱凄凉召唤般的极度恐惧,少年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停颤抖,每一条神经都在承受着这种倒卷海浪掩盖天地的巨大压力,让顾荷的脑海里仿佛如火山喷涌,流星乱砸,沧海蒸发的世界末日般混乱疯狂,让少年死死咬住双唇,紧握的手中指甲狠狠切入掌心,地上的汗水里添上丝丝绵延开来的鲜血。
仿佛正午万里无云红日当空时突然袭来淹没世界的黑暗,让顾荷脑海中的那丝清明几乎就像暗夜中微小的火苗刹那就要熄灭,他在这场急剧的痛苦之中渐渐地感觉到仅存的那丝神智马上就要消失。
“呔……”齐老先生感受到他情况越来越不对,聚气一声大喝。
喝声震动顾荷耳膜,直接灌入顾荷心中,顾荷心中那丝火苗将要熄灭的时候,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齐老先生的喝声,如同滚滚雷音唤醒他,他急忙稳固住神智,努力去保持不当场痛死过去。
齐老先生凝声道:“聚气凝神,灵台不灭。”
顾荷仿佛回到九溪那座破庙里,浮念然哈哈笑着喝下酒,然后指着天,嚣张说道:“你要让老子死,老子若偏不死你能怎么样。”
柳竹家中,浮念然一举酒壶对他说道:“老子永远不会死。”
水潭旁边,少年鄙夷疑惑问道:“你说少爷不到三元之境,就没有资格谈修行之事,以后你如果不在我身边,而我又进了三元之境,那怎么办?”
俯念然醉眼惺忪道:“那我送你几个字好了,参透了天大地大你最大……”
“什么东西?”
“老子最大,时候你参透了,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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