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荷抱着烟萝在山林中急速奔跑着,丹田中的真气在全身飞速流转,支撑着他在茂密的树林中不断迈出脚步,不断跨过一块块山石,一条条横在地上的树枝。
戴着斗笠的男子不慌不忙跟在他后面十丈左右距离,每一步跨出去,看起来并不大,可却是飘飘忽忽一下离开原地丈于远;瞪着牛铃般大眼的壮硕之人提着骇人鬼头刀,一步落下,微微湿润的地上就是一个大大脚印,另外那个偏瘦的男子端着弩一边从身后背着的箭壶中取下弩箭装填上,时不时射出一支或者是两支或者三支弩箭,让跑在少年为了躲避射过来的箭,只好不断更换着路线,左右跳动,速度渐渐缓慢下来。
他一只手抱着烟萝,一只手挥刀挡开飞射过来的箭,心力集中不到逃跑上,越来越慢。
身后三人越追越近,眼看片刻之间,手中的刀就可以触及少年的破烂衣裳,此时那个壮硕之人脚步虽然沉重,却是跑得最快,瞪着大眼大吼一声,鬼头刀一举,猛然对着少年砸下,顾荷听到呼啸的风声,忙费力提刀往后一格,将这股巨大力道往旁边引去,鬼头刀一偏,持刀的壮硕男子来势一滞,反倒被看似闲庭信步的戴斗笠之人超过,然而这一刀虽然被少年挡开,那股巨大的力道却震得他手腕发麻,脚步不稳。
扑地一声,偏瘦之人手中的一只弩箭趁着少年挥刀格挡的时候,刁钻地射入他腹中,还不算完,紧接着另一只弩箭跟随带着寒光射入他的左腿。
正如斗笠人说过的那样,少年对别人狠,对自己也非同一般的狠,丹田气旋如飞运转,体内真气疯狂流动,压榨着他每一分力气,顾荷双腿仿佛触电一般微微颤抖,脚尖点在地上,狠狠压下一个深深脚印,他勉强稳住身形,然后猛然蹿出,刚好躲开斗笠人伸过来的手。
但那人离他已经只有两步远……
“烟萝,闭上眼睛。”顾荷低头对着怀中女孩急促说道;“听大哥的话。”
烟萝嗯了一声,紧紧闭着眼不敢去看,但是不停抖动的睫毛,苍白的小脸,暴露了女孩现在害怕的心情。
戴着斗笠的男子飘忽着踏着地面冲过来,接着伸出手,干瘦的手指如钢铁打造那般锋锐无比,抓向少年喉间。
顾荷猛然转身,突然抬起手腕,扑地从袖中爆出一团锋芒,戴着斗笠的男子瞳孔一缩,手一收一抓,两只手指夹住快要到额头的锋利弩箭。
在汴溪那家铁匠铺里定做的那只袖弩,终于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此为他争得一线生机,少年没时间回头去看,也来不及去包扎身上的两处伤口,将体内每一分力气尽数灌入双腿之中,狼狈往外逃去。
一路上的喊杀声早已吸引来越来越多进入山林的那些人,也都呼喝着提着手中刀剑跟在几人身后。少年看了看越来越稀疏的林子,知道快要到烟满山外,他凝聚着最后一丝力气,如回光返照一般向外逃去……
一片树叶旋转飞来,顾荷脚下用力,生生在绝境中往右平移半尺,那片树叶如刀锋一般划过他胸前,带着一溜血珠,飞驰而去。
“放下你怀里那个小东西,你可以不死。”
站在他面前的,是山庄中那个紫袍青年,脸色一如既往沉就,看不出喜怒。
身后的众人已经越来越近,顾荷连说话的时间都不想浪费,他一把抽出箭壶中的箭,手一抓全部朝着紫袍青年投过去,破甲箭看起来凄厉无比,却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道伤害到青年,所以顾荷看也不看就知道这不过是稍稍能够拖延点点时间,他只是埋着头,继续狂奔。
那个紫袍青年一扯脸上淡淡疤痕,身形微动,避开那些力道不足的箭支,一言不发,紧追上来。
……
……
祝泽清站在烟满山外,听到祝元被杀的时候,他在书房中大怒不已,现在将要抓到凶手,他却不同寻常地冷静下来,只是在心中淡淡的嘲讽和冷笑,京城的压力又如何,只要祝家留那小子一命,那就可以了。
一个祝家弟子匆匆跑到祝飞旁边,说了句话,祝飞点点头,朝着祝泽清走过来。
“爹,那小子要出来了。”祝飞恭敬说道:“只是鬼影传来消息,流风宇正在上山,请示爹是否要将他杀了。”
祝泽清哈哈笑道:“飞儿,为祝家凭白招惹一个强大背景之人,没有那个必要,放他上来,多个人看到齐远学生变成没有用处的废物,且不是更有趣些?”
祝飞应了声是,然后突然看见那个杀了祝元的凶手,来自九溪的少年,齐远的学生一身血迹,抱着一个小女孩,脚步虚浮着挣扎着跑出烟满山。
他快意地裂开嘴,冷笑想到,从今以后,有谁还敢跟祝家作对?
顾荷踉跄着走出烟满山,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大概是真气消耗过度的缘故,那丝淡淡的青色气息也沉默下来,不知道躲在哪里,身上数出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他感觉双眼有些发涩,路在脚下好像变得扭曲起来。
少年喘着气,费力走到山前的平台上,平台后面,就是那座飘渺朦胧烟满山前的庄子,他的逃亡从那里开始,似乎将要在那里结束。
澜大家和竹湘站在山庄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晃地走着,怀中的烟萝担心紧张地看着他,大眼睛雾蒙蒙的,似乎想要自己下来走着,搀扶下一路厮杀走出来的妈妈,只是少年神智不太清醒,依然双手如铁闸那般牢牢抱住她。
“小姐……他怀里那个女孩,就是你要找的小东西吧。”竹湘声音有些哽咽说道,想起初来山庄的少年,再看到现在的顾荷,只觉得心中不知为何酸楚难当。
澜琴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正要说些什么,又想起在宗门时受过的那些苦,然后她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抬步走了过去。
“妈妈。”
顾荷晃晃脑袋让自己变得清醒些,柔和看着怀里的女孩轻轻一笑,笑容在满脸的血污中,依然清澈如故,他放下女孩,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人们,其中没有流风宇,他又低头看了眼烟萝,神色发苦,自己这一路走来,难道都是白做功夫?
正想着间,祝家家主靴子踱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不高的少年,嘴角一扯……一脚踢在他身上,顾荷往后一退,一下子倒在地上,烟萝揉揉眼睛,呜呜哭着走到他身边摇动道:“妈妈。”
顾荷勉强露出笑容安慰着烟萝,声音虚弱道:“我没事,烟萝不要哭。”他说完话,费力挣扎想要站起来,祝飞不屑笑着走过来一只脚踩住顾荷握刀的手,狠狠在地上碾动,巨大的疼痛让少年吸了口初春的凉气,脸色愈加苍白起来。
封树策扇着那把扇子,摸摸脖间那条结痂的血痕,冷笑看着地上的少年,流风宇啊流风宇,想不到你们齐远学生也有今天,也有像狗一样爬在地上的时候,想到爽快处,他不由得嘿嘿笑起来,手中扇子扇得也勤快了些。
任绍站在一边看了一眼顾荷,然后对着祝家家主抱拳说道:“恭喜祝叔,今日祝家得报血仇。”
祝泽清摇摇头笑了笑,走上前去,真气蕴于脚尖,突然对着顾荷丹田踏下,暴虐的真气从他脚尖钻入顾荷体内,疯狂破坏着少年每一条经脉,扭曲着每一根神经,撕裂每一寸骨髓,顾荷一声闷哼,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嘴角鲜血流淌而出……他的丹田在祝泽清这一脚之下,猛然破裂开来,丹田内的气旋像是没上油的齿轮停下转动,然后突然消失不见,原本坚韧的经脉寸寸断裂,骨骼也是节节粉碎。
从今以后……少年于修行一路,已经废了……
竹湘闭上眼睛,脸颊滑下几颗泪珠,这个只见过三次的少年,在紫尧湖上画舫门外嬉笑的家伙,在袭风楼里一怒出刀的顾荷,受了伤却依然生龙活虎的齐远学生,心底酸楚越发浓重。站在她前面的澜琴眼中也闪过一丝遗憾神色,十一二岁年纪,能够有打败封家公子的能力,又是齐远那个齐老先生的学生,前途本来是不可限量,如今却都成了昨日黄花,从此与市井间那些贩夫走卒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有不如,毕竟就算是那些为了生活挣扎生存的人,也有着气感阶段的修为,而这个少年从今以后,将不再有任何修行的可能。
祝泽清冷笑一下,转身走回去,一个祝家弟子走过来给他擦干净靴子上沾染到那些属于顾荷的血,祝飞对着地上的顾荷呸了一口浓痰,又使劲在少年手腕上碾了下,看到顾荷清秀脸上流下的汗,才心满意足地走回到家主身边。
在山林中一直追着他的那些人站在几丈以外,沉默看着躺在地上,满脸痛苦,却依旧倔强不肯呻吟出来,还不忘对着烟萝轻笑着的顾荷。
“想不到少爷也有成为废人的那一天。”少年抬头看着天,阳光稍稍有些刺眼,他看了眼呜呜哭着的烟萝,又觉得这一切并不是都不值得,至少自己,已经努力过了……
顾荷擦掉脸上的痰,连骂人的力气都不想浪费,感受着身体的剧烈疼痛,想着今天将要生死,或者是今后的生不如死,他只是发愣看着眼前的烟萝,远处的烟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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