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定省是宫里一直的规矩,是以皇上一下早朝便得前往慈宁宫请安。
方跨进慈宁殿,便见太后身侧还坐着两人,一是大皇子的生母、景福宫的主位贺妃,另一位雪灰色合欢如意纹袷衣,头挽合欢如意髻,发髻上上是金银环翠飞凤钗,一朵梅花花钿贴于额角,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却是先前的恭常在李氏。如今圣眷非常,距满月宴才不过半月时间,已晋了多次位分,如今已是正五品的贵人,只一步便可位列为嫔,可名正言顺地位居一宫主位。
如今恭贵人居住的毓和宫只有林芳仪同她二人,是以皇上特准了恭贵人居于毓和殿,当时可把贺妃气得不轻。
太后一向不喜欢贺妃,倒是和恭贵人聊得甚为热络,贺妃在一侧敢怒却不敢言。见皇上来后,贺妃忙起身依礼见过,太后和恭贵人才断了话题,将皇上迎进了榻前坐下。
皇上坐定后瞧了瞧恭贵人,道:“平日见你素净的样子便很是不错的,如今这番打扮倒也是端庄秀和,不错,不错。”
恭贵人听了皇上的赞语,脸上有些烧烧的红,到更显俏丽,太后见了也道:“的确是个讨喜的人儿,恭顺贤淑,皇上的封号赐得倒是合宜。”说罢扶着胸前咳了两声。
皇上忙道:“母后身子可是不爽快?”
太后方想推说是换季的不适,在身侧的严嬷嬷已道:“回皇上,这几日太后夜间总是难以入眠,日间也分外容易受寒。”
“可有唤太医来瞧过?”
太后道:“瞧过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年岁大了,身子骨不比以前了。”
皇上忧心道:“母后也是辛苦,这宫中一切事物,虽说有端妃在旁协助,不过总是要母后拿主意的,宫中事儿那么多,烦心的必是不少。”
太后点头道:“哀家的确是管不了那么多咯。瞧着端妃倒是个拿得了主意的人。”
贺妃心中一紧,皇后秦氏三年来都甚少管事,虽说可能甚小,但就怕太后一个念头将这宫中的权柄交与端妃,忙道:“臣妾妄言,只是这皇后尚在,端妃若是攥着**大权,怕是会惹人闲话,白白怀了端妹妹的名声。”
太后听罢道:“贺妃所言也是有理。”又瞧了一眼恭贵人道:“恭顺贤淑,倒是个协理**的好人选,可惜位分还是低了些。”
贺妃寻来当初的恭顺仪本是想培植自己的力量,却不想恭贵人这般得皇上和太后爱重,怕是日后自己也不好掌控,太后甚至透了意思想让恭贵人协理**,怕再坐下去皇上真晋了恭贵人的位分,是以忙拉着恭贵人起身跪安。
待贺妃和恭贵人走后,太后问道:“那容沅可是又回了两仪殿?”见皇上点头便又道:“曹靖国为人也算耿直,容沅也是知进退的,留在身边便留在身边罢。东郡王的事儿,还有各亲王的事儿,日后怕是还要仰仗安西、定北同平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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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容沅已重回两仪殿掌事,不过她同华昭仪较为亲厚,华昭仪又是刚失去了安康帝姬,是以皇上也准了容沅有空儿便去昌庆宫安抚华昭仪。
已是十月下旬,大雪已过,京中的天气更是寒冷了几分,昌庆殿内的炭盆烧得正旺,不过容沅同华昭仪还是觉得有些凉意,都捧了手炉在怀中。
已是晚膳时分,容沅也留在昌庆殿用膳。
安康的七七还没有过,桌上的菜式也是分外简单,华昭仪稍稍吃了一些便放下碗箸道:“你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用膳呢?”
容沅也放下自己的碗箸,而后将华昭仪面前的象牙箸塞回华昭仪的手中,道:“我知道娘娘心中还是不好受,可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待看到华昭仪起箸后才答道:“皇上今儿酉时不到便去毓和宫了,有宝公公陪着,我便过来了。”
华昭仪道:“皇上对恭贵人倒是爱重。”
容沅笑道:“谁让恭贵人有心呢,那回问我要的茶方皇上似乎颇为喜欢,前些日子还问我能不能改一下方子炖补汤给皇上,我便让她去寻薛太医问了。有个对自己这般上心的人儿,又生的花容月貌的,哪个男人不爱重呢。”
华昭仪娇嗔道:“那日都和你说了,你又为她改补药的方子,哪日引火烧身,你哭都没地方去哭。”
容沅也知华昭仪是好心,便道下次会注意的。方言罢却有卯月进殿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她攥着象牙箸的手一紧,道:“娘娘,皇上在毓和殿出事了。”
两人速速裹了披衣,只带了卯月同封儿便往毓和宫赶去。
待跨进毓和殿时,毓和殿已经围了好些人了,最外边的是离得较近的几宫妃嫔,里边便是皇后、端妃、妍妃等人,皇上坐在偏殿的矮榻上,身边围了四五个御医,太后在一旁皱着眉等着。
皇上穿着玄色金绣团龙的便服,许是玄色衣衫看不出异样,只有那金绣的五爪金龙的龙身上有着点点血迹。一旁跪着恭贵人,尚在瑟瑟发抖,头上的发髻也有些松散,地上还躺着那支恭贵人甚爱的金银环翠飞凤钗。
不多时薛定邦便放下皇上诊脉的手,吴辅转身在圆桌前坐下写方,忙有宫女上前将桌上尚未用完的晚膳撤走,薛定邦拦下宫女,取过宫女手中的一盅参汤置于鼻前闻了一闻,而后竟喝了一小口。
太后在一旁焦急的问道:“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生生的便出血了?”
薛定邦俯身道:“回太后,皇上是服了过量的益精补肾的药物,才会导致肝火旺盛,这才会出血不止,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太后在宫中几十年,早已是人精儿似的人物了,便问道:“可是那参汤?”待薛定邦点头后便怒视恭贵人。
众人听到“益精补肾”四字时均望向恭贵人,一侧的妍妃掩嘴笑道:“我说皇上怎么这几日老是爱往毓和宫跑,原来是有补药等着呢。”
皇上本是仰着头靠在矮榻边,如今亦是不可置信的瞧着恭贵人,那鼻血便又止不住的往下淌,几位太医又是一阵忙活。
再看恭贵人那身子伏得更低了,颤声哭诉道:“太后,臣妾冤枉啊,那参汤的方子是臣妾问容姑娘讨的,又是让薛太医瞧过的,怎么……怎么会是有损龙体的虎狼之药呢。”
听恭贵人提到容沅,华昭仪不以为然的瞧了一眼容沅,似是再说:看吧,被我料中了。
容沅上前行了礼道:“回太后,奴婢的确曾给过一张方子给贵人小主。”
太后又瞧向一边的薛定邦,薛定邦也道:“小主的确也让臣审过一张方子。”
有容沅同薛定邦为恭贵人作证,那恭贵人的药方便是没问题的,怕是遭人陷害的,皇上和太后望向恭贵人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容沅瞧了一眼站在恭贵人身后的女子,一袭胭脂红的团寿袷衣,峨眉淡扫,虽容貌不甚艳丽,却是明眸善睐,也是有细心装点过一番的。她便是当初华昭仪生产时同恭贵人一起迁居毓和宫的林芳仪,若恭贵人没有下药,那最方便对那盅参汤做手脚的便是住的最近的林芳仪了。
林芳仪同恭贵人两人一同迁居毓和宫,只是恭贵人一路平步青云,林芳仪却连封号都未得,说不妒羡也是不可能的。
太后凌厉的眼神扫过恭贵人同林芳仪,又落到恭贵人身侧的宫女身上。那宫女突然磕了个响头道:“太后饶命,奴婢们都是按照贵人小主的方子熬得参汤,不关奴婢们的事儿啊。”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太后,严嬷嬷接过后展开,太后瞧了一眼便递给了容沅。
容沅接过那张纸,只见上边写了数味药方,细细瞧来的确像是自己给恭贵人的那张,那纸上的字迹也像是恭贵人的,便点了点头后递给了薛定邦。薛定邦接过药方,仔细辨认后道:“回太后,这几味药的确同贵人小主写给臣的那份是一样的,只是上边的药量却与臣开给小主的不同,这补药本就要求阴阳调和损益有度,如今鹿茸、仙灵脾等药量剧增,是以才成了虎狼之药。”
恭贵人听罢如遭雷击,忙不迭的磕头,大喊冤枉。
太后怒道:“宫中争宠本是自古有之,哀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想到竟有人做出这等有损龙体的事儿来。为了争宠这般不择手段,今日能给皇上下药,明日不知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皇上接过那药方,仔细瞧了瞧,也觉像是恭贵人的笔迹,“啪”一声将药方拍在一旁的案几上。“好个恭顺贤淑啊,你担得起吗!八宝,通晓**,降恭贵人为答应,褫夺封号,即日迁出毓和宫。”
八宝唯唯诺诺的问道:“皇上,可是让其迁去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禁宫的西北角,是宫中被废黜的嫔妃的住处,也便是冷宫。长春宫临近宫中的戏园畅音阁,只是隔着一条深深的西筒子巷,每逢春节畅音阁欢腾异常,而长春宫则凄风苦雨的更显冷清。
皇上正欲说话,华昭仪却上前道:“皇上,那冷宫清寂异常,有没有下人侍候,到底是个凄冷的地方。不如让妹妹搬来我昌庆宫,一是她本臣妾我同住一宫,近日臣妾心中烦闷,也想找个人来说说话,容沅毕竟在御前侍奉,不能时时刻刻顾及臣妾。二是皇上一向宽仁为怀,妹妹也是一时蒙了心智,只求皇上看重是以才着了魔道。若是遣去了长春宫,即便日后皇上念及妹妹之前的贴心服侍,想再见一面怕是也瞧不着如今鬓影衣香的妹妹了。”
皇上沉吟片刻道:“好吧,便按你说的。”
稍后恭贵人李氏——如今却是李答应了,便在封儿的帮忙下理了细软前往昌庆宫。不久太后和各宫妃嫔也回了,八宝也扶了皇上回两仪殿。容沅同华昭仪相携回昌庆殿,御道四处无人,容沅方问道:“娘娘方才为何讨了李答应去昌庆宫?”
华昭仪道:“我与李答应同居一宫多日,虽不甚有交谈,却也知道些许,她进宫时有位贴身的侍婢,这等皇上饮食的事儿必是让自己贴身服侍的人做才放心的,而方才那名宫女瞧着却眼生的很,怕是毓和宫的宫女。这李答应啊,怕是被人陷害了的。”
一路上两人都再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只盯着脚前皑皑的白雪。
待转过了西宫门,华昭仪望了眼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脸和披衣外的素手上,甚觉凉意,似是眼中也有了湿意,道:“同是宫中的伤心人儿,能帮便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