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无语归无语,然县尉大人做东请客,李宇还是要去的,更何况县尉大人说了边饮酒边谈李武良那事,李宇就更要留下了。
一桌酒菜,完全是关内老秦人风味。箸头面、羊肉泡馍、锅盔、腊汁肉,辣子鸡丁等等摆满一桌,当然还少不了一大坛老秦人烈酒。胡清先自牛饮一爵,连称好酒,又拿起筷子,“唏里呼啦”狼吞虎咽起来。
李宇怔怔地看着胡清,老秦军伍之人,粗野而不失豪爽,豪迈得不拘小节,的确可爱可敬。林伏明却是与胡清多年袍泽,对于胡清的种种常人看来诧异不已的言行,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呵呵一笑,对李宇道:“李公子请!”
林伏明一语,李宇还未来得及反应,倒却提醒了胡清。胡清抹了抹络腮胡,抬头见李宇筷子举在半空却又不动,疑惑道:“李公子怎地不吃?饭菜不合胃口?那好,来,饮酒饮酒。”举起酒爵自顾自地又饮下一爵。
李宇哭笑不得,只好也举起酒爵陪着饮下。秦酒之烈,确实天下无双,一爵饮下,李宇只觉口喉处,宛如含着一团火焰,沿着肠道直烧下去,不由眉头皱了一皱。但就这一皱,却也逃不过胡清的眼睛,胡清哈哈大笑,“老秦烈酒,那是老秦汉子的热血。小子你多喝几爵就习惯了。来,再饮一爵。”
果然,三爵下肚,李宇的血液似乎也燃烧了,大汗淋漓中却是浑身舒泰,竟也频频举爵,对胡清林伏明劝起酒来。这真是大对胡清胃口,竟然改口称李宇为兄弟,而不再称李宇为小子了。
三人正酣畅豪饮,一名佐吏火急火燎跑来,对胡清道:“大人,门外有个自称叫林凤儿的女子在喊冤。”
“谁?林凤儿?!”李宇心下一沉,有了一种不详之感。
“怎的?李兄弟认识那个叫林甚么的女子?”胡清放下手中酒爵。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个林凤儿。”李宇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三人到得前堂,果见一名二八年纪的年轻女子跪在阶下,“嘤嘤”地哭泣。此女子正是福临门客栈林老汉小女林凤儿。李宇紧赶几步,将林凤儿一把扶起,急切问道:“凤儿姑娘,发生了甚么事?”
林凤儿见到李宇,更是泣不成声,李宇只能在一旁陪着叹气。过了许久,林凤儿才渐渐平息下来,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晌午时,那李左车的侄子李武良主仆三人在福临门客栈被铁牛撂倒在地后,心中怀恨。回去之后,又叫了几个江湖游侠,找到了福临门客栈。
其时,林老汉与女儿林凤儿正准备关了客栈回老家,见李武良又带着人来,情知不妙,赶紧叫林凤儿去叫正在里屋歇息的铁牛,自己则去应付李武良等人。不曾想,李武良恶狠狠上前,一脚踢向林老汉。林老汉原本身子就弱,被李武良大力一踢,竟像断了线的风筝,远远地摔了出去,撞在柜台角上,就此一门归西。
李武良见林老汉横尸当场,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带着手下溜之大吉。待铁牛闻声赶来,李武良等人早已不见踪影。于是林凤儿让铁牛看着林老汉的尸体,自己跑到尉衙来喊冤。
“好你个李武良!老子尚未找你,你居然又闹出人命来啦。”胡清听完林凤儿述说,牛眼圆睁欲裂,暴跳如雷,大喝道:“来啊,跟老子去将那李武良抓回来。”
左右佐吏从未见过有县尉大人亲自出去捕人的,但见县尉大人如此发火,如何还敢说话,呐喊一声,跟在胡清身后,便欲奔先李府。
突听胡清“唉啊”一声,却是与一个从府衙外进来之人撞了个满怀。胡清牛眼一瞪,也不管对方是谁便怒道:“嗨,你急匆匆是赶着去投胎啊。”
那人上下打量了胡清一眼,拱手作揖道:“阁下可是县尉胡大人?”
“嗯——,你认得老子?”胡清这才定眼打量起对面之人。只见来人一身素白锦绸长袍,大襟窄袖,腰间束着蓝色绸带,挂有一枚碧色玉坠,整个人显得神情熠熠。
就在胡清打量来人时,来人微笑拱手道:“在下襄城商贾李左车,胡大人荣任县尉一月有余,襄城风气为之一新,使我襄城商贾庶人都能安居乐业,李某感佩之至!今日李某受襄城商会之托,特备薄利,以致我等对胡大人敬意。敢请胡大人莫要嫌弃!哈哈哈~”接着回头对身后的家丁道:“来啊,将箱子抬到胡大人府去。”
六名玄衣家丁,抬着三口覆盖着红丝绸的大木箱,就要进府。从那些家丁吃力而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这三口大木箱内,必是金饼及其他贵重珠宝之类物事。
边上冷眼旁观的李宇,既为李左车的一番漂亮话而心中暗暗喝彩,又为李左车出手之阔绰而暗自惊心。这李左车果然非同凡响!至少从第一印象来说,李宇对李左车的印象要比对张良的印象强烈多了。然而,所谓补是补登三宝殿,李左车此时带着重礼拜访胡清,绝非偶然。
“嘿嘿嘿~原来是李大首富,失敬,失敬!客气,客气!”胡清看着李左车的家丁将三口大木箱抬进府里,竟也不加阻拦,反而眉开眼笑起来,对李左车的态度也变得客客气气,“李大首富既然来了,不妨到府里坐坐。来,李大首富请。”
李左车含笑拱手道:“胡大人见笑了,李某何敢自居首富?胡大人请!”
见胡清胡大人与李左车那亲密的态度,李宇及周围的佐吏都愣住了,不知道这胡大人葫芦里卖得又是甚么药?方才胡大人还盛怒异常,要亲自带人去抓李左车的侄儿李武良,这回却又把李左车当作上宾。
正在李宇疑惑之际,却见胡清朝自己打了个眼色,便笑嘻嘻地与李左车携手进入尉府。
甚么意思?李宇愣怔半晌,却仍想不通这胡大人意欲何为?只好摇头跟了进去。
胡清与李左车进得府内,分宾主而坐,又吩咐下人上茶,态度之殷勤连长期伺候胡清的丫鬟都面露诧异之色。胡清哈哈摇手笑道:“胡某大老粗一个,连下人都惯坏了,哎~不懂礼数,不懂礼数!李大首富切莫笑话胡某才好。”
“胡大人过谦了,胡大人先前乃通武侯王贲大将军手下猛将,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在县尉任上,又是保一方平安,深得民众爱戴。李某钦佩胡大人还来不及,岂敢笑话胡大人也!”李左车一脸的微笑。
这微笑,似乎是天生就有的,永远都是那么自然地挂在他的脸上。
双方又寒暄了一阵,那六名抬大木箱的家丁已经从内府出来。胡清没由来地“嘿嘿”一笑,突然肃然对李左车拱手道:“李大首富今日能代表襄城商会前来,胡某深感荣幸!请李大首富回去代胡某多谢诸位商会父老!”接着话锋一转,“胡某听说李大首富有个叫李武良的侄子,不知可有此事?”
“武良确实是李某侄儿,今后还得请胡大人多多关照!”李左车道。
“关照?哦呵呵,当然,胡某一定要多加关照。”胡清笑道,“如今胡某手上就有一桩命案与贵侄子有关。呵呵,正好,既然李大首富来了,就烦请李大首富回去知会你那侄儿一声,叫他来县尉府一趟。啊~哈哈~~”
李左车闻言,脸色一变,招牌式的微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瞎子都能看出,李左车今日带着重礼来尉府,那是要胡清压下李武良的案子。却不曾想这胡清胡大人竟是如此不开窍之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礼以送出,已是没有收回的道理。而胡清的话也说得明白,李左车心下虽然把个胡清恨得牙痒痒,但偏又发作不得,只好故作吃惊道:“竟有这等事!那么李某这就回去问个明白,如若此事确与我那侄儿有关,李某定当亲自将他解绑来尉衙。告辞!”
李左车似是连一刻也不想再在这尉府待下去,一声“告辞”,便已大步跨出门外。
胡清端坐在席,哈哈笑道:“如此多谢李大首富,李大首富走好,恕不远送!哈哈哈~”
李宇见李左车已走远,从后堂转出来,拱手对胡清道:“胡大人,你这是何意?”
“既把他的礼收了,又让他自己将那李武良送来。这不好么?”胡清还在得意大笑。
“胡大人不怕李左车回去后耍花样?”李宇不无担心。
“他能有甚么花样?嗯?老弟你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胡清信心满满。
胡清的信心满满也不无道理,现今大秦朝一统天下,又推行“照身贴”制度,任何人从一个郡县到另一个郡县,都必须到官府更换照身贴,否则就寸步难行。再者李左车的大部分财富资产都在襄城县,就是李武良真的逃了,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但是——”李宇还是有所担心。
“哎~老弟不必杞人忧天了。”胡清打断李宇的话,“走,我们去瞧瞧方才李左车送来的那三口大木箱,看看到底是何贵重礼物?”
胡清李宇林伏明三人来到后府,由于没有胡清的命令,没有一个下人敢去动它,因而三口大木箱还在厅堂之中。胡清绕着大木箱走了几圈,口中喃喃道:“啧啧,不义之财啊,不义之财啊。那李左车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不义之财呢?”突然停下脚步,对李宇林伏明道:“既是不义之财,咱们也无需跟他客气。来,每人一口,将它分了。”
“这不合适吧?这些礼物是送给大人你的。”李宇推辞道。
林伏明也点头称是。
“甚么我的你的?我问你们,当不当老胡是兄弟?”胡清有些生气了。
李宇林伏明赶紧点头,连称当然把胡大人当兄弟了。
“呵呵,这就对了,是兄弟就一人一口抬回去。”胡清见李宇林伏明点头,马上又高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