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珊虽然被及时送往医馆,但还是没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楚清听到医生说对不起的时候,冲动得想把他撕碎。林伟和小六合力拉开他之后,他一个人就静静地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抽烟,一支接着一支,直至面前干净的地上铺满一层烟灰和烟头,他双手穿插进自己浓密的黑发中,重重叹气。
叶夕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默默看着大门,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希望雨珊能没事,但愿老天能保佑吧!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就是没有一个人前来告诉她消息。直到凌晨左右,小六回来,说是来取爷和二夫人的换洗衣物,顺便让小兰和小翠到医馆照料,二夫人流产,需要在那里观察些日子,她才起身开始吩咐,忙碌着。看到几人匆匆而去的身影,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房中。
也许是关心则乱的缘故,等静下来了,在夜间寒气日渐加重的空气里,她终于想清楚了整个事情的过程;她忍不住把被子又拉了一下,冬天就要来了吧,否则怎么会冷到心底儿了呢?有时候,女人的嫉妒和手段,真的会让人脊背发凉。在这样的环境中,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楚清在医馆陪同雨珊近一个星期,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来,可能是因为流产的原因,她的身子看起来很弱,整个人精神不是太好。楚清抱着她,走到沙发旁轻轻放下,也不去看叶夕。
面对着叶夕质疑的眼神,雨珊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她笃定,面前这个清高的女人绝对会被赶出家门!这点,叶夕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真被赶出去还好,也省了许多事;但令人苦恼的是楚清韬光养晦走到了今天,他怎么会放弃与叶家这块肥肉永久合作这样的可能?就算是他心底再怎么憎恨、如何不甘,他也会强留住自己吧!
果不其然,楚清只是召集全部的下人,在他们面前下达一个命令,把叶夕禁足在后院,面壁思过,这个月不能踏出后院一步!然后再众人小声议论中抱着雨珊施施然上了楼。
叶夕苦笑,如此也好!有些事对有些人是用不着解释的。只是,武哥说的事,怕是要等一个月之后了,但愿一个月,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日子在梧桐树叶随风飘飘悠悠而落中流逝,房檐屋角在清晨时分已经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霜雪,河中浓浓的雾气总是要在午后才会渐渐散尽,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了。
叶夕自后院出来,虽然不得人心,但她楚家大夫人的地位却是没有人能撼动的,就算是楚清,也不能。家里的下人对她愈加的恭恭敬敬,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女人,就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一样!叶夕知道,这个月里,雨珊可是给他们灌输了不少有关于她的思想;比如,雨珊会在人多的时候,逮住机会就会对她冷嘲热讽,她的充耳不闻只会让她变本加厉。后来,楚清都听不下去,呵斥了她一回才稍微收敛了。
在林伟这个得力助手的帮助下,楚清的事业日渐壮大,涉及的生意就更广了。因此,忙碌的日子越来越多,偶尔一个应酬,非得弄到天亮才会罢休。彻夜不归的时候频繁了起来,雨珊忍不住就会发发牢骚,惊了一屋子的下人。而这对叶夕来说再好不过,家里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会被她翻了又翻,可每一次都是失落而归。
眼看除夕就快来了,可是陈武要的东西她还没有找到,她这心里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只希望,快些摆脱,得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哪怕……青灯古佛。
靠在椅背上,叶夕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深深呼气,然后又把手放在面前的热水袋上,试图取暖。楚清心思缜密,他究竟会它放在哪儿呢?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应该不可能天天带在身边吧!
“难道家中没有床让你睡吗?若是让人传出去,说叶康老爷的宝贝孙女儿叶夕小姐屈尊在书房,该是怎么看待我?还是说,我可以理解为,你在等我?”房门被推开,楚清斜着身子倚靠在门上,带着一身的酒意,笑得邪魅而冰冷。
叶夕皱眉,起身坐直,拉了拉身上厚厚的袍子,没有回答他,继续翻着桌上的书。
“怎么不说话?是被我猜中了,你害羞吗?”他上前,越过桌子,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叶夕偏开头,反眼看着他,忽然笑得娇媚。
“爷,那你是特意过来找我的吗?如此,也没有让小夕等待多时呀!”
楚清一愣,手就僵住了。他没有想到叶夕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不是应该憎恨地说把脏手拿开吗?难道她又想耍什么手段不成?想到这,他突然一下把手收回来,冷哼一声:“你这样善妒又心狠的女人,你以为我会要吗?告诉你,我可不是白亦尘!出去!”
她轻蔑地笑笑,起身优雅端庄地离开书房。出门拐弯后,她整个人都瘫软了,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出双手,上面已经有一层密密的细汗。
遭了,父亲留给母亲的镯子被放在书房了,刚才练字的时候拿下来居然忘了戴上,真是!一想到司马家的传家玉镯可能会被自己丢失,她就顾不得楚清是否还在书房,马上掉头又向书房走去。
走到门口,她伸手就要推门,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楚清弯腰蹲了下去,在桌椅下挪着什么,难道……
“不是让你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楚清起身,看到开门进来的叶夕,厉声问道。
“我东西忘了拿,这就走!”她镇住心底的喜悦,抓起桌上的镯子就走。
“站住!你来了多久了?”他上前抓住她的手,眼神危险。
“我不是才进来吗,有什么事吗?”她笑着问。
“没事!出去!”他别开头,忽然对她的笑容很是反感。
“好,那爷你早些歇着!”她知道他讨厌自己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讲话,故意娇声娇气,看到他不耐烦的眼神,才缓缓离开。
这一夜,叶夕没有丝毫睡意,她从未感觉到时间会过得那么慢,这夜会如此漫长。原来,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楚清还真的是胆大心细,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按捺住狂跳不已的心,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自由正在向自己招手。
餐桌上,楚清一改与之前雨珊打情骂俏的常态,安静地喝粥吃菜,雨珊看他不露悦色,也不敢造次,悄悄地在一旁不发一语。这顿早餐吃得最惬意的,恐怕只有叶夕了吧!
“今儿个没什么事,在家陪你们。”楚清吃好,伸手拿过纸巾,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说。
叶夕手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是发现了什么吗?看来自己得注意一些了,至少不能表现得太反常。还是说,他只是怕我昨晚看到了什么,故意试探?
“爷,这是真的吗?您可是好久都没有陪雨珊了呢!”旁边的女人兴奋地把筷子一放,整个人就粘了上去。
“得!今儿个想干什么都成!小夕,你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他先是扭一把雨珊的脸蛋儿,又回眸看了叶夕,问得轻佻。
“我只想在家看书。”
她眼也没抬,继续优雅地吃早餐。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却感觉相隔万里。楚清眯着眼睛紧紧地锁住她,可惜,她的脸上除了一片漠然,他再也找不出什么。
“真扫兴!爷,不如我们出去逛逛,看看今年过年要添置些什么年货;顺便去云裳阁那儿让朱老板给我们裁点上好的布料做几件袄,您看怎么样?”雨珊凑过去,把小脑袋搭在楚清的胳膊上,兴奋不已。
“恩,还是雨珊想得周到!小夕,你是主母,这些事儿应该你来采办才是!这样吧,待会儿上去加件披风,一起出去。”他似乎并不想让她呆在家中,看来,她猜得没错,东西就在书房!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能拒绝吗?”用丝巾擦擦嘴角,说得不急不躁,然后,头也不回上了楼。
接连两天,楚清都留在家里,更确切地说,是把叶夕留在自己的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觉得她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神采奕奕地又忙碌去了。
既然猜到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叶夕自然是要想个办法能尽快把它送出去,又得让楚清察觉不到是自己做的,至少不要太快察觉到。于是,她呆在房中自己计划了起来。
邻近除夕,楚府里一派喜气,这该是今年的第二桩值得庆贺的日子。下人们把屋子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遍,厨房里更是一片欢声笑语,腌肉的、做饺皮儿的、打糕的,讲着不同地方的风俗,再说上几句好玩儿的方言,逗得大伙笑弯了腰。
叶夕身穿一身墨蓝色弧形下摆短袄,黑色蓬松的底裙,外面套一件纯白的貂皮大衣,梳一个垂丝前的发髻,左手提着一个素青色的布提包,一双灵动的大眼似乎是会说话一般,于这个本就灰蒙蒙的冬天赋予了它的主人新的生命。她右手扶着扶栏,在高跟鞋的踢踏声中缓缓走下楼。
正在和雨珊商量除夕家宴的楚清听到声响,回头看到一脸喜色的她,微微愣住,但很快就恢复本色,忍不住问道:“你这行头是要干嘛去?”
“后天就是除夕了,难道你不打算陪我去娘家给我的家人拜年?明儿个姑父姑母就到这儿了,我怕腾不出时间;还是说,你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她莲步移过来,口气有些不满,看到他面色不佳,她立马又说:“那让小六送我过去吧,到时候他们问起来,我就说你在和秦老板谈生意,脱不开身就行了,母亲并不是不讲理的人!”
“小翠,把我外套拿过来!”他对楼上大喊一声,没有答叶夕的话,待雨珊接过外套,为他穿上后,他率先走出屋子,自己先上了车。
叶夕微微一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因为叶夕出嫁,所以今年叶淑芬带着家里的几个人都到叶公馆陪叶康过年,这可把老头子高兴得不得了,但一想到叶夕不在身边,又都悄悄的暗自伤感,谁也不多嘴提起。
虽然都是豪园,但比起楚府,这里的人要少很多,过年的气氛却不输一点。叶淑芬和张妈张罗着大大小小的琐事,在家宴上,女人毕竟要占很大的优势。陈武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放下手里的账目,转头盯着大门,被叶康看到,恨恨地数落了一顿,他才有笑笑继续清算一年的支出与收入。
“外公!武哥!小姐和姑爷来了!”
小环手拿鸡毛掸子,一下跳进屋里,兴奋地叫喊,一团白雾就在她嘴边转啊转的。陈武把手里的笔一扔,拉着小环就跑出去,留下叶康看着桌上的墨痕叹气摇头。
“武哥!小环!”小六拉开车门,叶夕就像孩子一样跑下去紧紧抱住了两个人,惹得小环又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
楚清站在一旁不说话,微笑看着面前突然变得孩子一般的叶夕。他知道,她只有在自己在乎的人的跟前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显现出真性情;在楚府中那个淡然冷漠的女人,与此时判若两人。
“楚清!小夕!可是好久没有来看外公了!快些进来,外面太冷,小心别冻坏了身子!”叶康收拾好账本,站在门槛里掠掠袖子,声如洪钟。
“外公……”放开俩人,她又像一只青燕一样,朝最疼爱她的外公跑去。
“慢点儿慢点儿,路滑。”叶康脸色一变,立马跨出门来,接住了在自己面前总是蒙蒙撞撞的孙女儿,心疼地用大手搓搓她冻得通红的小脸,拉着她进了屋子。
一群人进了客厅,围着炉子坐下,叶淑芬和张妈也停下指挥,袅袅娜娜过来,一家人嘘寒问暖,别提有多热闹。
几个女人在一起,无非就是话家常,叶淑芬拉着女儿的手,很是担心地把之前交给叶夕女人该做的东西又重新提了一遍,叶夕也不多说,只是点头称是。看着女儿愈加消瘦的身子,她这个当母亲的心里也并不好受。在小夕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她对楚清的恐惧甚至还有憎恨,那是她再怎么掩饰也能看得出来的。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她过得并不幸福?传言说是楚清纳了二房,是楚清隐藏得好,还是他们在我们面前装得太像?目的却只是为了让娘家的人不必担心她?若真是这样,我不是亲手葬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楚清哪,最近生意做得可顺手啊?”叶康吹吹手中茶盏里的茶水,问道。
对面的人听到他这么一问,身子顿了顿,随即谦虚地笑着说:“劳外公挂心了,楚清不才,仅是勉强能把手里的生意打理得下来,有很多东西,还需向外公这样的商场老将请教!”
“哈哈……这孩子应变能力够强呀!是块做生意的料!不过…….话说回来,有些生意,可是我们碰不得的,要三思……”叶康放下茶盏,脸色变得严肃,这让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齐刷刷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不明所以。
“最近有风声说你接手了常和的生意,被我压了下去,希望这只是有人造谣……”
“外公尽可放心好了,晚辈自是能分清其中的利害,我想,定是有人眼红,才这般污蔑,楚清岂是和那种人有瓜葛的人。”打断叶康的话,楚清起身,脸上依然保持笑容,可眼里的闪烁仍是被叶夕看得一清二楚。她转脸递给陈武一个眼神,陈武会意,悄悄地用手拐了拐小环。
“小姐,我把你最喜欢的那几本书也带过来了,要不要和我去看看?”小环轻轻挽住叶夕的手,说得小声,但也足够能让邻座的几个人听得见。
叶夕兴奋地点头,对坐着的人交待了几句,拉着小环离开。
“武哥,你帮我吧,谁让你放那么高的,我够不着。”绕过陈武的身边,小环揪住他,嬉笑着拽了出去。
话题并没有因为三个人的离去而终止,不过,生意这个话题似乎太敏感,也就转移到了家庭琐碎的事情中。
也许是太长时间不见,或是说,因为叶夕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年,叶淑芬让下人准备了一桌满汉全席,让楚清和叶夕留下,算是陪他们过个小年,叶夕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楚清,他爽朗一笑,答应得也就干脆。
两人一直逗留到天黑了才回去,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因为晚上雾大,小六车开得就慢些,楚清靠在摇摇晃晃的车后座上闭目养神,叶夕双手放在嘴边哈气,不断搓着。瞥眼看了楚清一眼,她眼神一亮,嘴角就忍不住扬起。
今年的除夕,会很热闹吧。今年的愿望,就是希望来年更好!小手合十,她也闭上双眸,学着楚清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