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仙为箫薰阁花魁美号,箫仙本名叫做何卿顾,愿籍宋州。据说原是宋王朝贵族后裔,国蹶而飘零红尘。
箫仙款步移至矮几前,美眸淡淡扫过李珲,道:“都坐下吧!”
于是,三人便围着方几席地趺坐。行炉上的釜中茶汤汩汩起泡,箫仙端起一旁的茶瓢,里边盛着冰水。将其缓缓流入沸汤中,以制止茶汤精华逸散。用茶勺舀入碗中,这才说道:“舟车劳顿,饮杯青绿茶解解乏吧!”
李珲端起面前精致的茶碗,有些浓闷的香气沁入鼻息,轻啜一口,味涩寒苦。李珲不由得微微蹙眉,撇过头看向焰影,只见他饮得倒是惬意享受。
焰影放下茶碗,笑道:“姑姑近来可好?”
“承蒙挂念,倒是心情清朗。”箫仙语末,看着李珲道:“这位小姐,是大齐铃兰公主吧!”
李珲稍稍一愣,没曾想箫仙竟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时不知该做何回应。
“清颜素身由天赋,盈盈俯首浑自芳。株娇叶茵疑是草,隐在深山无人仰。军首厄困降福瑞,谁人不知铃兰香?这首《铃兰谣》可是百姓对公主的溢美。景帝当年困殆于黑叶谷,得女铃兰降福,从而麾军搦战大胜。至此,宋、梁两军走上了败殁之路,从而一统大业。姑姑当然没看错,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公主铃兰。”焰影悠哉地说道,似在为李珲解困,仔细一揣,他的字里行间却有着水过无痕的嘲讽。
李珲脸色微窘,作势将碗里余下的苦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碗,道:“我自知身陷囹圄,请道明意图,好让我得心安。”
焰影轻哼两声,道:“姑娘怕是以后都不得心安了。”焰影说着,便站起走到坐灯前点燃了灯火。
“你!”李珲生奴怒无言,扭过头。
箫仙轻轻喟叹一声,走至碧窗前,撩起竹帘。窗外已是余晖褪尽,城内灯火也已点亮。
这时,门扉开启,丫鬟走进来,福身道:“箫仙,晚膳已备好。”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丫鬟得令离去,箫仙又对焰影说道:“阿鸩,你带公主到膳厅用膳吧。”
“姑娘,请!”焰影看向李珲。本想不理他,无赖已经两天没好好进食的肚子早已空乏,李珲只好跟在了焰影的身后。
待两人离去,箫仙又走至折屏后的琴架前,开始拨弄银色琴弦。一曲哀婉寒韵流泻而出,淹没在夏夜喧浊的城邑里。
李珲在这雅媛楼里度过了平静的两日。这雅媛楼是一位城主为箫仙所建,那城主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入楼一叙。所以,箫仙实际上是被眷养在此,男人果真都喜欢金屋藏娇,只是可惜了箫仙那样的才韵绝貌。焰影称她为姑姑,似乎对她也十分恭敬,难道真的是姑侄吗?一想到那个刽子手,李珲蹙了蹙眉,偶从丫鬟的私谈中得知,这两日皆流连与那些红花绿柳,忙着问柳评花。想到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难道真的又是一个浪荡子?转念又忆起他的明嘲暗讽,曾说着“焰影者,人间修罗魔,鸩血剑,斩人几万千。”时失神的样子,心定然是寂薎的。
“嗄……”李珲低叹一声,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竟会莫名想起他来。”抬眼眺望,楚州城里沉浸在一片夏日午后的静谧里,有些温热的空气闷得人昏昏欲睡。李珲预感,这平静似乎有着一场预料不到的变故在等着她,心思随着视线愈加渺茫。
而据说正寻花问柳的人,浪荡子焰影此时正看着同伴穸戊传来的消息。铃兰公主被劫持的消息已经传播出去,只等李鋆赶来。握在手中的信笺在掌中化为屑末,摊开手掌,随风拂过飘落尘土。
日头渐渐西垂,这厢,几个侍女却从头到脚将铃兰打扮一番。让这两日来的灰头土脸焕然一新,公主的气韵终是显见。
素妆轻点,扎成一束的马尾已经梳成华贵的公主垂髻,饰以点翠镂花金簪,金莹剔透的草花华胜坠至髻尾,耳戴同系点翠耳坠。藕色束袖常服也换成了白色交襟大袖衫,翠黄褶裥长裙着于衫外,绅带紧束。纤腰依依,莲步轻移,圆头绣鞋翩翩可见。正宛如一株静雅铃兰,姿态秀曼,惹人垂怜。
“不错,果然秀雅至极。公主,奴家保证您今夜定会名声大噪,不为别的,就冲您那公主的名号,包准您今晚啊定是凤阳街第一花。嗯,不错……不错……”颜姊边说边围着李珲转了一圈,似在打量着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一样。
“什么意思……”李珲直到现在还依然浑浑噩噩,不知被下了何药,浑身无力,只得乖乖任人摆布。
“都还愣着干什么,给我送公主上台!”还在李珲不明所以,颜姊一声吆喝,李珲便被侍女挟扶着来到了箫薰阁迎客大堂。
情者意者倾人慕,念之思之徒燋悴。
昨夜与君呢哝语,今朝别君妾伤悲。
北燕南飞传花信,寒蝉低鸣诉秋残。
光阴如箭时荏荏,流年易逝光苒苒。
朔焉望焉有盈亏,草也木也自落零。
昔伴君侧容颜美,青丝玉颊点绛唇。
容华佳貌渐蹉跎,霜雪悄染鬓丝寒。
掩面垂泪心戚戚,盼君无期泪惨惨。
梦兮魂兮君来见,恍哉惚哉黄粱惊。
凭窗顾影私自怜,对月弄琴琴音寥。
描摹凝妆遮残颜,身消舞颓寡人顾。
奉迎往来度暮暮,恩客离袂在朝朝。
幸矣厄矣叹尘世,悲夫哀夫喟命蹇。
倚门卖笑千人枕,弥留不得好归宿。
春妇道尽红楼怨,迟暮杏花终成殇。
败冢寒墓草肃肃,唯留孤名风萧萧。
这时,歌妓唱着一首《春妇吟》,曲调歌词无不悲凉,雅姊不由眉头一皱。大嚷道:“停!停!停!谁让你们唱这些个悲词寡调。各位客官,我们箫薰阁历来可是人间芙蓉园,天堂七仙阁。没有我们请不到的美人,各位可有眼福了。今日我们可有新倌儿登台,这位可不一般,各位且听!”
翠碧言桃李,莹珀谓琰珲。
有女诞皇家,韶颜淑且娆。
生随瑞福降,天军解囿围。
帝幸万千爱,世赋《铃兰谣》。
歌妓依言弹唱,铃兰惛惚间被一众舞妓簇拥着,从铺着红毯的楼梯慢慢走到花台。台下的客人皆注目围观。还有情绪高昂者,连连叫好。
二八妙龄姿容华,正是辇洛一叶兰。
无奈一夕风云变,佞妃秽手翠华染。
英后匡正宫闱媚,妖幸砺除轩堂振。
一旨黄绢猝然下,母累罪身坠朱尘。
舞妓们伴着李珲,如众星拱月般。李珲如履云片,飘飘忽忽,神色迷蒙。台下只看见李珲姿媚身娆,一片调笑垂涎。李珲从没想过,曾经让她泛起遐思的红毯,今天自己竟然走了一遍。
“可惜了,如此一株灵草,种进了秽土也只能开出浪蕊浮花。”二楼雅厅传来慵懒的呷叹声,发出声音的人正透过层层云幕看着楼下的表演。
焰影闻言,落下黑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对面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冶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正是喿名贯耳的无虚城城主安陵正淳。华冠玉带,月白锦袍。带着翠石戒指的左手正拿着一把黄玉折扇。狭长的丹凤眼微敛,嘴角一勾,宜笑倾城。
“尊主独掌天机,豫事将成,小生认输。”焰影笑道,开始收拾残局。
“阿鸩是枢要,成败可都在你,别让本尊失望。好了,久不相见,该去见见你姑姑了。”言罢,安陵正淳便洒然离去。焰影收起笑颜,走到云幕前,撩开幕帘,神色肃冷地看着楼下的一片喧哗。歌妓幽婉的声音嘹响于耳,只可怜清丽的铃兰也如绮园牡丹,正膺受来自世人的亵谑。
恃怙与囡隔黄泉,儿受折辱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