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来到贾珠房里,见贾珠和元春二人对面对坐着,专心致志地下围棋。鸳鸯走过去瞧了瞧棋盘,元春是一手好棋,而贾珠却是一手臭棋。鸳鸯见贾珠举着棋子,犹豫不定,不知该落何处,便笑着从贾珠手中夺了棋子,要替贾珠落子。元春赶紧抓住了鸳鸯的手,不让她替贾珠下,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鸳鸯笑着把棋子放回去,说道:“我不是什么君子,我只是个丫鬟,更何况我也没有出声呀。”元春笑道:“你虽无语,但比人家有语之人更可恶。”
贾珠抬头见是鸳鸯,立刻笑容满面,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鸳鸯道:“珠大爷只顾着棋盘,哪里还看得到我。”元春笑道:“小丫头,别贫嘴了,是不是你们二奶奶差你来的?”鸳鸯把锦盒递上去,说道:“珠大爷,这是二爷和二奶奶送给你的。”贾珠接过去,打开一看,见是一盒毛笔。元春拿过一支,看了看,说道:“这可是上好的湖笔。”贾珠笑着对鸳鸯说道:“替我谢谢你们二爷和二奶奶。”元春笑道:“凤丫头可不懂这些,必定是琏儿的手笔。”
贾珠把湖笔装好,交给碧月收着,转身看了看那盘棋,笑道:“不下了,我是下不过你的,甘愿认输。”元春笑着对鸳鸯道:“你要不要跟我下一盘?”鸳鸯笑道:“我哪敢在姑娘面前卖弄。再者,我是不喜欢下围棋的,觉得气闷得慌,还是象棋比较爽快。”元春打趣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做将军的料,可惜做了丫鬟。”鸳鸯笑道:“还望娘娘封我个女将军做做,我也好出征杀敌,为国尽力。”
元春听了这话,眼圈一红,低头不语。鸳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赔笑道:“是我造次了,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元春勉强笑了笑,说道:“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家。”贾珠说道:“姐姐,快别这么说,咱们家不是挺好的么。”元春苦笑道:“的确,比起那些贫寒人家,我们不知好了多少倍。但谁又知道我们心里的苦。”
鸳鸯在一旁听了,心里也不好受,说道:“姑娘若是不想进宫,咱们可以想法子的。”元春道:“户部已经把应选的名单奏报圣上,圣上也下旨允准。若是此时变卦,那就是抗旨不遵,会连累家里的。”鸳鸯道:“我想,姑娘还是去应选,姑娘表现差一点,不就选不上了么。去不去是姑娘的事,选没选上是他们的事,到时候太太她们也不好多什么。”元春叹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若是选不上,回到家来,太太一定会说我。”
鸳鸯见元春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抬头看了看贾珠,贾珠也是怔怔的,似乎在想些什么。鸳鸯无话,便告退着出去了。
回到凤姐院子里,恰好凤姐寻她。凤姐站在台阶上向她招手道:“鸳鸯,你过来帮我写几个字。”鸳鸯去了,铺纸研墨,提笔便写。凤姐拟定了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让鸳鸯记下,开了张单子,然后又命福儿送去给王夫人过目。
福儿去了,回来对凤姐说道:“二奶奶,太太让你去一趟。几个庄子里的庄头送禀贴来了,太太让你过去瞧瞧。”凤姐便带着鸳鸯一同去了。
至王夫人屋里,取了禀贴,让鸳鸯念。鸳鸯念了,不过是大鹿,獐子,狍子,暹猪,汤猪,龙猪,野猪,家腊猪,野羊,青羊,家汤羊,家风羊,鲟鳇鱼,各色杂鱼,活鸡、鸭、鹅,风鸡、鸭、鹅,野鸡,兔子,熊掌,鹿筋,海参,鹿舌,牛舌,蛏干,榛、松、桃、杏穰,大对虾,干虾,银霜炭,柴炭,御田胭脂米,碧糯五,白糯五,粉粳五,杂色粱谷,各色干菜,外卖粱谷,牲口等物。
凤姐听鸳鸯念完,笑着对王夫人说道:“嗨,每年都是这么些东西,也不新奇。”王夫人道:“虽然每年的东西一样,但质量却一年不如一年,下面推说年成不好,我们也不懂,随他们骗去了。”凤姐道:“若说骗,他们必是不敢的,只是想着法敷衍我们罢了。”王夫人道:“你方才拟的单子,我看过了。今年东府刚办了丧事,所以不请吃年酒,也不必去跟他们核对单子了。旧年重了几家,不说咱们不留神,倒像是咱们两家商议定了送虚情怕费事一样。今年就省心多了。”
凤姐应了,辞了王夫人出来。晚上贾琏回来,夫妻俩吃了晚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睡下。至次日,更比往日忙,凤姐是个爱揽事的,见事多,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苦了手下的丫鬟们,又多了好些差事。
到了腊月二十九那日,贾琏和凤姐穿戴好了,在宁国府门前排班等候。此时贾母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坐了八人大轿,进宫朝贺。凤姐在寒风中等得心焦,悄悄地对贾琏道:“你也去捐个官什么的,让我也有诰封,可以进宫去瞧一瞧。”贾琏低声道:“你急什么,咱们还年轻。等我将来考上状元,你不就是状元夫人了么。”凤姐抿着嘴笑着。此时贾母等人行礼领宴毕回来,到宁国府暖阁下轿,贾琏和凤姐正色,理了理衣衫,跟着众人往宗祠内走去。
贾府宗祠在宁国府的西边,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鸳鸯无法入内,只是站在门口等候。她抬起头,见上悬一块匾,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两旁挂着一副长联,写着:“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鸳鸯探出头去,好奇地往宗祠里看,见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再往里面是一间抱厦,上面悬着一块九龙金匾,匾上有字,但鸳鸯站在外面,瞧不清。
贾府的人祭祀,里里外外站了好多人,几乎无空隙之地,却鸦雀无闻。鸳鸯在外面等了许久,方才见里面祭祀完毕,众人渐渐退出。凤姐扶着贾母走在前头,贾母一边走一边关照着:“小心看着香火,可别大意了。”说着,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待女眷们上轿的上轿,回避的回避,小厮们方才领轿夫过来,请了轿出大门。
这日的宁荣街已经屏退了行人,道路两旁摆着好些器物。鸳鸯在丫鬟中间走着,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器物,用胳膊肘撞了撞丰儿,问道:“那些是什么?”丰儿指着东边的那排器物说道:“这些是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又指着西边的那排器物道:“这些是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鸳鸯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来至荣国府,大门正厅直开到底。走进去,过了大厅,往西拐,至贾母正厅,方才把轿子停下来。贾母下了轿,众人围拥上来,随同贾母一同进了正室。鸳鸯等丫鬟依旧在外面站立等候。
贾母的妯娌来给贾母行礼。贾母迎了,说笑了一会儿,送至内仪门,便回屋归坐。贾府诸子弟、贾府的女眷等按长幼次序来给贾母行礼,贾母受礼,分发压岁钱、荷包、金银锞等物。鸳鸯站在外面瞧着,又听林之孝家的招呼她们丫鬟们按差役上中下列队。鸳鸯走过去排了队,原是要给贾母行礼。眼见队伍越来越短,轮到她时,她同平儿、凡儿、诗儿、福儿一同走进正室,给贾母磕头行礼。贾母赏了钱,鸳鸯等领了,再次谢过贾母,方才退下。
大年初一是元春的生日。荣国府摆下好几桌宴席,庆贺元春生辰,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只是这些日子一连吃了好几日的酒,看了好几场戏,大家都有些腻味,不过图个热闹罢了。
这个正月,凤姐陪同王夫人,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倒是贾母清闲,只是唤几个儿孙过去说话,悠闲自在,不管府内之事。凤姐和王夫人光是忙着管理府里的事便是劳累之极,外头还有许多亲友来请吃年酒,不能胜记。
待到正月十五那日,贾母在花厅摆下十来席,说是家宴,只请荣宁二府之人。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人早早地便到了,过了一会儿,贾母也到了。但是左等右等,却不见宁国府的人来。贾母沉得住气,与元春和贾珠说笑几句,又逗着宝玉玩。邢夫人有些急躁,但她最近吃了大亏,也不敢多说什么。王夫人一如既往的淡定,微微笑着,看着宝玉与贾母说话。凤姐左顾右盼,实在忍不住了,便唤了鸳鸯,吩咐道:“你去东府看看。”
鸳鸯领命,还未走,便见贾珍急匆匆地跑了来。虽是正月里,天气寒冷,贾珠竟是满头大汗,他顾不得擦,跑到贾母面前便拜,口中说道:“老太太,不好了,我父亲闹着要出家修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