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让昭儿和赵顺都惊呆了。徐恒眉宇紧皱，双手撑在身后，鲜红的血，在衣襟上逐渐蔓延开。
昭儿站起身，朝着四周慌张地环视，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忽然转头，凝视着赵顺，赵顺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是来救人的，难不成反倒将他们带入绝境。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不明状况，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也抬起头环视四周山峦，哪里有半个人影。
“有人……”这艰难的字句，从徐恒的喉咙处挤出来，他的喘息急促，额头上全部都是汗。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臂，指向远处。身体却忽然失去了重心，向着一边倾斜。
“徐恒。”昭儿忙将他抱住，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别哭……别哭，没重要害，这是要抓我的活口，你别怕。”徐恒望着她，费劲全力说道。
赵顺沿着徐恒方才指的方向望过去，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些不计其数的古木茂密的枝叶，恍若一张大幔子层层围住巍峨的山峦，幽绿而深邃，目不可测。
“即放了冷箭，你躲什么！”赵顺骂道。
话音落，绿荫后，怪石间，顿时渐渐站起甚多人影。
徐恒指的那个方向，果然站着魏辽，他一脚踩在一方岩石上，缓缓收了弓，交给一旁的从将。然后上马，慢慢地朝这边围过来，在十米远处停下。
赵顺只觉心头一痛，“方才原想着是你，却又觉得不应是你，对自己兄弟下手，行举还如此下作！”
魏辽冷笑，“我奉大将军之命来拿此二人，你却暗中作梗，通风报信，若不是我改了路，眼看着被你坏事，你过来搅混水，反倒说我。”
“分明是你一心报私怨，还要狡辩。大将军要你截人，并非要你下此毒手！”赵顺道。
魏辽却望向昭儿，缓缓说道：“大将军放出明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今日没要了他的命，已是顾及往昔兄弟情义。”
“你要怎样？”昭儿问道。
魏辽被这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丫头能说话了！
“拿你们回去。”魏辽道，“能说话了，是谁找人给你治好的，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来，姑娘太忘恩负义。”
“你少胡说，你知道什么，魏辽，”昭儿深吸一口气，那满满的即将滚落的眼泪硬被憋了回去。
魏辽道：“我只是告诉你，私逃之事，是大将军平生最恨，你却偏偏要惹出这样的事来。其余的，你自己回去跟大将军说。这一路，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他说吧。”魏辽说着便一挥手，身后的从将拎着一捆长绳走来。
徐恒撑坐起来挡住昭儿，胸口还带着一尺长箭，他指着魏辽：“你别碰她，有什么事好好跟她说，少来粗的。魏辽，你别犯浑。妈的，你犯浑试试！”徐恒咬牙切齿，眼中都冒出血丝，胸腔里的逆血顺着唇齿流下来，和衣襟上的血缓缓融合在一起。
昭儿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她抱住他，“你别动，血还在流。”
赵顺打马向前，挡住他们，“魏辽，你果真要如此。”
“你还要问我这样的话，还没看明白不成，我是奉了谁的命你忘了？”魏辽道。
“那好，那就休怪我不念往日兄弟之义了！”赵顺说着，横过长剑打马朝魏辽奔来。
魏辽打马迎上去横刀一档，两马均嘶鸣着后撤。随魏辽来的一干人，皆上前围住赵顺，一片混战。
刀戈相碰的厉响，充斥耳中，眼前一片混乱，昭儿见赵顺不敌他们，抱住徐恒，颤抖着手握住他胸口前的利箭，却不敢拔。
“怎么办，徐恒。”昭儿哽咽着，无助地望着他。
他的心都要碎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天，为何会这样。
他抬眼望向那一片混乱，赵顺不敌，连连后退，已经被逼迫至马车前，魏辽他们却一步也不退让。
就在赵顺的马撞向他们的车辕的时候，徐恒忽然起身，夺过一个从将手中的长刀，朝着他们一挥，扫过那些刀戟，因为猝不及防，魏辽他们受了这一击，马匹朝后退了几步，这也几乎是徐恒的最后一击，他顾不得流血的伤口，拼全力挥刀挡住他们的来势，一手拽起昭儿送入赵顺手中。
“别管我，赵顺……带她走！万万不可让她被带回郦阳！”徐恒道。
昭儿听了这话，拼命地摇头，“不！我不走！”她回身抱住徐恒。
“快走！”徐恒推她，冲赵顺道，“赵顺，算我求你，一定要带走她，万不可回郦阳！”
说话间，魏辽他们已经围上来，徐恒挥刀抵挡，回头喝骂：“赵顺，你还不快带她走！”
赵顺这边一时脑袋一片空白，正要照做，却被昭儿甩开：“赵顺，我若走了，徐恒就更没活路了。”
这话音落，已是耽搁了时辰，有人用刀背猛然从背后将赵顺打下了马。
徐恒亦力不相抵，忽然摔下了马车，紧接着，便是所有的刀戈长戟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徐恒死死握住刀柄，向上抵挡，然而终是没了力气。赵顺亦被他们所擒，早已被捆住。
昭儿捡起赵顺掉落的长剑，横在脖子前。
魏辽在马上看着她，心下有些打鼓，问道：“你要干什么？”
“魏辽，”昭儿说道，“陆靖勋说死要见尸，可我知道他不想让我死。你若杀了徐恒，我就跟他一起死，不信你试一试！”
那嘶哑的声音异常沉重，掷地有声，只有哑声，却字字清晰。
魏辽料定她能做的出来，朝着从将抬了抬手。
长刀全部移开，有两个人将抓住徐恒的手臂，将他带起，压靠在马车边。血水已然染到了下摆。
魏辽冲赵顺说道：“我不给你松绑，先送你回老家，你该静静心才是。”说着朝从将一挥手，上前两人，将赵顺放在了马背上。
“魏辽，你糊涂，你总有一日追悔莫及！”赵顺喝骂道。
赵顺一行走远，魏辽下了马，行至徐恒面前，从自己衣袍上撕下一角，交到从将手里，然后抓住徐恒胸口处的长箭。
“徐恒，这一箭，不为别的，只为你求荣华，出卖兄弟。”魏辽说着，也不等徐恒回话，一把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鲜血汹涌而出，被人用布条层层地包裹住，勒紧。
徐恒眉宇凝结，牙齿咬的咯咯响，那剧烈的钻心之痛，恍若都随着血流尽，剩下的只有心寒。
马车一路返回，昭儿抱住徐恒，靠坐在车壁边，那马车吱吱呀呀，时而疾走，时而缓行，蹄声落寞。离开郦阳之后赶了那么多路，如今又要原路返回了，只是远远绕过了琼州。
徐恒的伤渐渐止住，魏辽并不想要他性命，在路上还为他找了医者疗了伤。他本想一死了之，可是若他死了，昭儿独自回到郦阳，会是什么情形，他想都不敢想。
“昭儿……”他轻轻地唤她。
昭儿一路静静地陪着他，终于听见他跟她说话，她慌忙问道：“怎么了。”
“把窗子推开。”徐恒道。
“闷么。”昭儿忙打开窗子，一阵深夜的清寒袭进马车中。
“快到郦阳了吧。”徐恒看着月色问道。
“嗯。”昭儿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走。”徐恒皱着眉，喃喃道。
她摇摇头，“逃不脱，我们一起回来。这一切，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呢。有些事，其实不全是因为你，那些……你都不懂，所以不要觉得有愧。”
“是魏辽说的那句话吗？”昭儿问。
魏辽那天说的话，深深印进她的脑袋里。
徐恒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是问她，“你信吗？”
“我不信，”昭儿摇头道，“我也不用信不信，我只想你平安。”她的声音越发沙哑。
徐恒在月色下，看见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不知道哭了多久。
“昭儿，”徐恒硬撑着要坐起来，整个身子都在抖。
她一把扶住他，只听他在耳边说：“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郦阳，万一我有不测……”
“不会的，你别这么说，”她打断他的话，“你死了，我跟你一起。”
“傻话，你这个傻丫头。”徐恒说着，眼泪亦流淌下来。八尺男儿，他从离开家，就没有再流过泪。可是，今夜，他忍不住哭了。
深夜寂静，只听山间古木的枝桠上，划过几声孤鸦的哀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