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这个徐恒竟然早已在此处给她设了一道关卡。
昭儿忽然感到心焦，想要和这军士理论，可细想他们还不都是一伙的，自己势单力薄，与他们论理是平白地找气受。
于是默默地冲那军士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军士闻言便退至一边不再言语。昭儿冲窗外放眼一瞧，近乎撑天的坚实城墙，能出去的地方只有城门那一处豁口，即使将她搭在弓上如同箭一般射出去，怕是也会被那些兵卒手中的铁盾挡回来。
她怔怔地瞧着，只听把式在一旁问：“姑娘将如何是好。”
“去南门看看吧。”昭儿小声道。
马车行了尽半个时辰才至南门，结果更糟糕。中尉偏不巧就在南门，怕是当初生辰宴上亲眼见过的。昭儿刚将脑袋探出来还未说几句，就直接被拦了回去。
看来今日能出城真的要比登天还难了。
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硬着头皮去找徐恒，说通了他，自己才能离开郦阳。他此刻应是还跟陆靖勋在一处。
可他真的能轻易放过自己吗。
昭儿倚在车边，低头绞着手指，一言不发。不记得在这里茫然地站了多久，直到那个年迈的把式又在一旁叫自己，她才回过神来。
“老伯，你可知道大将军府怎么去。”昭儿问那车把式。
把式点点头：“姑娘当真要去？”
“嗯，”她应了一声，“你若知道，就将我送去吧。”说完便上了车，无力地靠在车窗棂上。
又是一个自己不想去的地方，还要去找一个自己不想找的人。这徐恒，看似和气，可倔强劲儿是隐在那一团和气之下的，他要她留在郦阳的时候，虽是劝说的语气，却叫人莫名地感到他心下已经拿定了主意，要说通他放自己走，她想想就觉得没可能。
无奈，凡事总要去试试，况且眼下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马车行至大将军府，昭儿却畏惧了。只觉得这朱漆大门比外祖父家的还要高，颗颗铜钉在这闷湿的天色中却依旧耀眼灼人。石阶下的两尊石头狮子也比外祖父家的更大，凶凶地望着自己，怒目圆睁，仿佛看她再往前走一步，就要喷出火来。
将军府的侍卫也如同石雕似的立于门前，沉静而威仪。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起这个人，面对这座府邸，她所有的勇气都会一扫而空。即使之前给自己鼓了多少劲儿，可是来到这里，她就变成此刻这样，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
等吧，一定可以等出来的，这徐恒总不至于和陆靖勋亲密到连晚上都要在这里过夜。他总会出来的。大不了今晚先不出城了，就在城中找个地方将就一晚。她在心底无奈而又充满希望的盘算。
还好这回雇的车把式比上一个好得多，年长心慈，也不忍催她，便点了旱烟袋，坐在车辕上消遣起来。
两袋烟都尽了，府门依旧紧闭，未见半个人影子出来。
那把式也不心急，时不时还逗着昭儿说两句话。
后来话题竟就转到了陆靖勋将军，他兴致也渐渐高起来，最后还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如今朝野之上，听闻怕是连大王都要惧他几分。”
她静静地靠在车边，摆弄着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像是在听，又像是在想着自己的事。
忽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忙行至街道中央循声望去，一时怔住。
她没想到来者竟然是陆靖勋，原来他此刻才回来，先前一直都不在府里。
可是他身边却只有一两个随行，皆是没在她脑中留下什么印象的。
徐恒到哪里去了？
陆靖勋老远就看见了这个丫头，心下惊疑她怎么会在这里。然而都已经行至她身边了，见她依旧怔怔地看着，也不曾屈膝行礼。
“你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陆靖勋说话间已经下了马。
昭儿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大将军回来了。”
这话说的陆靖勋越发一头雾水，但是依旧面色平静地问道：“嗯，回来了。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想好如何谢我了？”
昭儿这边却答非所问，“怎么就将军自己回来了。”
“那还要带着谁。”他莫名其妙，口气听着有些不善。
“徐恒将军呢？”昭儿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可是这话出口，陆靖勋并未立即说话，打量了昭儿几眼才道：“找徐恒，为何每回都找到我这里来。你方才不是还见着他。”
“我以为他跟大将军在一处。方才是见了，后来分开了，我此刻还有事要找他……”她已经觉察到陆靖勋脸色有些不好看，于是口舌越发不利落，话说的颠三倒四。
可是就这颠三倒四的话，他也没耐心等她说完便打断了，“你走错了地方，要找徐恒，也应到徐恒府上去找，如何到这里来。”他说完这句话，交了缰便进府去了，将昭儿撂在了原地。
随行的赵顺跟上来道：“大将军，那徐恒今日有命在身，这阵子怕是早就出城去了。”
“我知道，”陆靖勋口气不善地说，“偏不告诉她。”
赵顺立即看出这陆靖勋是有意捉弄那丫头，于是不再多言。只是心下有些奇怪，陆靖勋今日倒有这等兴致。
昭儿一直目送陆靖勋的背影进去，最后落在她眼中的景象也不过是将军府的大门砰然紧合，叫她瞬间想起了当初外祖父家将她和祖母拒之门外的情形。
“姑娘。”把式上前小心地叫她。
“徐将军的府邸你知道在哪里吗？”昭儿扭头问道。
把式送她去了，可她依旧没有见到徐恒，却得知了徐恒已经奔赴宜城的消息。她回想起来，自己求徐恒去追茗菊的时候，徐恒确是说过有个去宜城的差事，可她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已经动身了。
昭儿还想去城门求求那些守城的军士，可把式却犹疑起来。
“这是徐将军下的令，他此刻不在，凭姑娘怎样，那些人也不敢违令。我一介庶民，更是惹他们不起。”把式为难道，他跟昭儿转悠这么久，已经大概知道昭儿此刻是什么处境，暗自猜想这女子怕是有些牵扯不清的事。他不想平白地惹祸上身。
“哦。”昭儿应了一声，见他这样，也不好强求，况且知道他说的在理，便取出事先说好的银子递给他。
把式却不要，“并未走成，且耽搁的时辰也不长，银子便不收了。”看看昭儿，像是有些不忍心，于是补了一句，“若是姑娘能出城时，还可到那地方找我便是。”
“嗯。”她虽心里难过，但终究还是强笑了笑道，“到时请老伯吃酒。”
马车走远了，昭儿抬头看看已经不早的天色。那乌云始终都未曾离去，此刻越发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似乎瞬间，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就连翠茗阁都不再收留她。这郦阳，从来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境，无处可去，可是又要被迫留在这里。
这个徐恒，要顾及陆靖勋的颜面，于是就要逼得她以一副落魄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去大将军府，去求陆靖勋收留自己。
她抱着包袱，不好再去烦扰梳翠她们，于是便毫无目的地在街市闲逛，直到这原本就不算清朗的天色彻底暗黑了下来，那个一直被她担心的问题也临近了，她要给自己找个睡觉的地方。
她可以用原本要当作盘缠的银子去住客栈，可到了客栈，忽然想到昨晚的情形。今日在街市上闲逛了那么久，肯定又被元崇怀的人瞧见了，她担心晚上再有人来劫自己。
想到这里便又从客栈出来，可不睡客栈，还能睡在哪里。难不成要睡在街道上，或是桥洞里，那样，元崇怀的人不是更好下手了吗。
她忽然觉得，似乎哪里都不安全，到处都是凶神恶煞。
郦阳城这么大，是很多很多个琼州拼在一起才能抵得上的。可是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供她好好睡一晚的地方。
她站在客栈的门前，在灯影下徘徊犹豫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城门。
那里都是徐恒的人，也必然都听命于陆靖勋。如果在那里出了事，她只要能喊出来叫守城的军士听见，被陆靖勋知道了，兴许还能再救自己一次。
于是便凭着印象朝着东门的方向去了，怀中还紧紧抱着那只包裹，生怕被人抢去似的，这可是她在此处活下去的唯一的家当了。
东门处有一尊石鼎，听闻是祈雨的神器。她就在那石鼎旁坐了下来，抱膝缩成一团。仰头望了望面前不远处黑沉沉的城墙，城墙上迎风猎猎的旗子，以及军士手中的长戟，映在夜色里，叫她觉得心安。就这样吧，天亮了就好了。
她睡不着，便静静地坐等天明。可是天意弄人，不到后半夜便又下起雨来，雨势渐急，后来就变成了倾盆而下，似乎要将昨晚未落尽的都要宣泄出来一般。
她原本还想在石鼎旁避雨，可是昨晚那场雨就已经将鼎中积了一大半的水，今晚没多久便满了。石鼎是口宽底窄，积水从鼎中溢出来，顺着铜壁猛地浇在她的身上，叫她浑身一个寒颤，忙起身躲开，这下子整个人便被呈于暴雨中，她抬头望望，最近的房舍距离城门也已经很远了，虽然能在那屋檐下避雨，可如果遇见元崇怀的人，她喊的声音再大，也不可能被城门处的军士听见。
这样想着，便不敢走开，只是转到石鼎另一面水势小的地方蹲了下来。想要将怀里的包袱举起来挡雨，又怕浇坏了里面的衣裳。忍到后来实在冷了，忽地想到梳翠说过里面有冬衣，取出一件来挡一挡也好。
可解开那包袱，没翻腾两下竟在衣裳中翻出好些白花花的银两，在这雨夜里，越发银亮。
这梳翠，原来是将自己推辞不要的那些银子全部裹在里面，怪不得哄自己别打开，定是怕被瞧见了又要还给她。她是诚心想帮自己的。
昭儿默默地看了一阵，将那些银子重又塞回去，裹紧扎好，也忘记了取冬衣来遮雨，就连这雨水浇在身上也似乎觉察不到了，只是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合着雨水往下落，终于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