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菊香端着给芝儿早起洗涮用的清水，推开房门见芝儿未起身，走到她床前轻声唤道：“小姐，该起来了……”
“嗯？”芝儿微微睁开眼，掀开被子坐起身。
转眼自己在这大明朝也生活了好几天，还好吃饭睡觉都习惯，就是人太多，事情更多。
芝儿揉揉眼，倦意还是重得很。应该是昨天因为徐老爷出殡一事忙坏了。
昨天从府里往山中坟位的一路上，虽不需兄妹三人抬棺，可是捧着牌位走在前头的大哥，一路玩闹。芝儿迈着那三寸金莲本就累得要命，还要一路抓着大哥，生怕他摔了老爹的牌位。更累的是，途中亲友设路祭，须停棺受祭，孝子陪拜叩谢。
徐老爷生前乐善好施，亲友无数，光是跪下谢祭，就跪肿了兄妹三人的膝盖。
“小姐，膝盖还痛吗？”菊香见小姐抚着膝盖，嘴里发出嘶嘶的吃痛声，蹲下替她查看。
芝儿点点头，将自己的裤腿卷起至膝盖给菊香查看，膝盖淤青红肿，有些地方已经擦破渗着血丝，动一下都疼。菊香“呀”一声惊呼后，说道：“小姐先别动，我给您擦些金创药。”随即站起身到书架子上的一个小锦盒中取了个白色小瓷瓶过来。
“小姐，今天还上街么？”菊香将土黄色的金创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徐芝儿膝盖上，抬头问她，芝儿原本打算今日上街置办明日到谢府要携带的彩礼，明日就到谢府与谢大人商定大哥和谢夙卿的婚期。
芝儿咬了咬唇，那药刚刚敷上伤口一阵刺痛，不过随之而来就是一股凉意，缓解了膝盖上折磨她一夜的胀痛。
她昨晚已经问过张嫂，彩礼大概都要些什么，又找了几个媒人咨询过，现在对婚礼流程了然于胸。
她朝菊香点点头，回道：“去。”
要是没算错日子，再过十来天就是十五了，那时全国上下上几百个分号的掌柜都要送账簿和买卖记册来。一定要在那之前把大哥的婚事办了，若是两件事撞在一块了，那就是忙得人仰马翻也不一定缓得过来了。
“可是……”菊香望了望她膝上的伤，有些踌躇。
芝儿笑了笑，把裤腿放下，套上chuang脚处白色的小绣花鞋，走到了梳妆台前，回头吩咐：“菊香，替我梳头吧，我不会梳。”朝着她嫣然一笑。
这个躯壳虽刚过及笄之年，但在古代，已经是可以嫁做人妇的年纪。徐芝儿又姿色出众，小小年纪已经显得风韵无限，刚刚那一笑，更是让菊香有些讶异。
从前的徐芝儿虽然待人温柔，但不知为何，心中总似有深不可解的郁结，很少展露笑颜。今日这样嫣然一笑，让菊香这女子都心醉神迷，何况是那一众见色眼开的男子。
“菊香？”芝儿又叫了她一声，果然求人不如求己啊，自己要赶快学会梳这麻烦的古装头才是啊。
菊香噢了一声，赶紧上前替她梳头：“小姐，今日已经可以换下孝服，不知道小姐想要穿什么衣裳呢？不过不能穿的太艳就是了。”
“这样啊？那还是素一些的好了，不要太招摇。诺，那件吧。”芝儿的头发被菊香抓在手上，也不方便转过头，朝着床边的挂衣架随意指了一指，余光只知道是件浅色衣衫。
“小姐可是要穿那件雪缎银花衣？若是这样，我就替小姐用这支银流苏簪子盘头吧。”菊香说着从台上的珠饰盒中取了一支精巧别致的簪子出来。
雪缎银花？芝儿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点点头。
直到菊香把它拿到徐芝儿面前要帮她穿上时，芝儿才知道，雪缎银花衣就是用苏杭出产的上等雪缎以银线绣上花卉图样。
花样雅致惊人，一针一线皆是功夫。
这徐府，金银好像真的随处可见，遇上抢劫，直接扒衣服给人家就是了，还挺方便的。
“小姐，其实您写张单子，差府里下人去办就是了。”菊香跟在徐芝儿身旁，看着四周异样的眼光，有些不安。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商家小贩见她们从徐府走了出来，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京城首富徐启商的小女儿可是从未出过府门的大家小姐，昨日随着送殡的队伍露了一面，一身孝衣，已经让人啧啧称奇。
姿色出众倒是其次，据说还是如今徐府的当家女主，这可是罕有听闻的事儿。
今日见到两个年轻女子出府，都在瞧着不知是不是徐家小姐，想要一窥芳容。
芝儿则毫不在意，不只是彩礼一事交给下人采办显得没有诚意，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出来逛逛。
这一逛，让她有些吃惊，看来这大明朝的街市也繁华得不得了。抬头看看这街市上的店铺上大多都挂着徐府四海商行的旗号，她扭头问菊香：“菊香，这挂着四海商行的旗号的商铺都是我们家的么？”好像问得有点多余，可是真的很难置信这么多的店铺都是她们家的——那该多有钱啊。
“小姐，那当然了。不只是这街上，京城里谁不知道，只要有市，就会有我们四海商行的分号。”菊香骄傲地说。
芝儿点点头，进了一家绸缎庄，店门上方也悬着四海商行海蓝色的商旗。
“这位姑娘，需要些什么？要裁衣还是要做被褥之用？”店里的伙计上前招呼，并不认得她。
“这是……”菊香见他不认得芝儿，有些气恼，刚要上前介绍，谁知被芝儿用力掐了一把，一阵吃痛，噤了声。
芝儿看他不认得她反而高兴了，那就趁机看看自家这绸缎庄的服务态度如何吧。
“嗯，我要些便宜些的布料，越便宜越好，要裁衣用的。”芝儿伸手摸了摸架子上列着的绸缎小样，说道。
伙计也是行家，此时听见这身着华服的姑娘要买些最便宜的布料，有些不解。暗暗打量她，这姑娘身上是难得一见的雪缎银花衣，看她刚刚伸出来摸那些小样的双手，也看得出十指不沾阳春水，后面还跟着个丫鬟，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要买最便宜的布料呢？
“哦，姑娘要这最便宜的布料是要裁衣给什么人穿的呢？应该不是给姑娘自己吧？”伙计问道。
芝儿秀眉一挑，问：“为什么不能给我自己呢？”
“小的说了不知道对不对，希望姑娘不要见笑才好。姑娘身上的这身，若是小的没有看走眼，应是雪缎银花衣吧？这雪缎银花衣，用料金贵倒不是重点，做工精细才是让人咂舌。据说整个京城只有我们四海商行的徐老爷家的千金才有那么一件，就是那宫里的娘娘，想要也不一定要得到。姑娘能穿上这一身，定是非富则贵，怎么会要裁最便宜的布料给自己呢？”伙计笑着哈了哈腰。
哗，这男人做生意也这么能说？不过被他这么一说，芝儿也才知道自己这身衣服露了馅，只好拐了弯应道：“你猜得对，是给家里下人裁衣用的，不必太好。”
伙计又笑了：“那姑娘更是要斟酌啊。姑娘上街穿着这一身华服，身边带着的这位姐姐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也是上等，要是裁了这下等布料回去，路人见到，会以为姑娘苛待下人呢。”
“哦？这样？那你说该怎么办？”芝儿瞪了瞪他。
“依小的看，下人整日忙活，衣料不必裁得过好，但大户人家毕竟有大户人家的样儿，就是个下人身上也至少得要个中等些的料子才说得过去。”
芝儿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我还是不裁便宜的了。”
伙计眉开眼笑：“姑娘果然大度，那小的介绍几样中等些的缎子给您瞧瞧？姑娘您自己要裁些么？我们店里刚到了一批上等的苏杭绸缎，花样色泽都与姑娘十分匹配，姑娘要不要也一起瞧瞧？”
“不要中等的，我要上等苏丝八十匹，你给我看看花样，我挑一些付了定金，你差人替我送到府上再给你余银。”芝儿轻描淡写地吩咐道。伙计却听得张大了嘴巴，一匹上等苏丝要六十五两，八十匹就是……
伙计沉思算了算，惊讶报出：“五千两百两！再加上差人送上门的运金，这八十匹至少要三辆拉车，一辆雇半日就是两百文钱。”
芝儿点点头：“可以，你算好了让我看看，别乱报价就是了。”说着在伙计取出的布料小样中，挑了几个花色，搁在柜台上：“就这四样，每样二十匹。”
伙计将小样取过登记在册子上，抬头又问：“姑娘，府上在何处？”
芝儿正要回话，后面忽然有人出声：“送到徐府，四海商行东家，徐府。”
芝儿往后一看，是前些日子在灵堂上出言挑衅的胖掌柜，站在柜台里面的伙计越过徐芝儿和菊香，上前朝胖掌柜做了个揖：“吴掌柜。”
吴掌柜并不理会那作揖的伙计，面有愠色地径直走到了徐芝儿面前：“小姐来巡店为何不与我说一声？我记得老爷在的时候，四海商行的规矩不是这样啊？”
菊香刚要上前解释二人只是来采购彩礼，没有其他意图，却见芝儿往前走了一步，微笑着与愠怒的吴掌柜对视着：“是么？我倒不知道有这种规矩。我就是来看看罢了，不过这巡店为何还要与你说呢？”
“与我说了，我好做些准备，不会怠慢了小姐。”吴掌柜带着气解释道。
“准备什么？我既然巡店，自然是想看看平日店里的买卖状况，若是掌柜们都先做了准备，不就和平日不相符了，我还巡来做什么？巡店是我应做之事，不必掌柜们劳心迎我，又何来怠慢之说？”芝儿娓娓叙完。
吴掌柜被她这么一说又觉得有理，有些气馁，转身吩咐已经呆愣良久的伙计：“照小姐的吩咐，将布匹送回府中。”
徐芝儿满意地点点头，带着菊香又看起了别的料子，却听见那伙计问掌柜：“掌柜，那小姐要的那些布匹要登记在买卖册子上吗？”
“不必了，府里的夫人少爷要的东西从来都不用记上。”吴掌柜答道。
“可是掌柜，这样不就乱了吗？”伙计有些困惑：“还是记上，在旁处再注上是府里取了……”
吴掌柜斜睨他一眼，训斥道：“你懂什么？这本就是徐家的东西，自家人取自家人的东西还要记册子上？”
“记上！”一直听着两人谈话的徐芝儿开口说道，菊香被她吓了一跳，劝道：“小姐，这规矩从老爷开始就这样了……”
“那从我开始就不一样了。以后府里的人来取东西，无论是夫人少爷，还是下人，不只要记在买卖册子上，而且都要拿现银来买。就是我，也要如此。”芝儿吩咐道。
吴掌柜面上露出隐约赞赏之色，点点头对那伙计说道：“那听小姐的话，以后就这样。我先到南大街的绸缎庄去看看，你看好店。新掌柜来之前，这间绸缎庄就靠你一人了。”
“这绸缎庄没有掌柜？那吴掌柜你……”芝儿有些惊讶。
“小姐糊涂了，我是四海商行绸缎总号的大掌柜，不是这家绸缎庄的掌柜。这间绸缎庄的掌柜是钱平，上个月病死了，这是他侄儿，先替他看着。我这几天就要找个新的掌柜来替上了。”吴掌柜解释道。
芝儿恍然大悟，问那伙计：“那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朝芝儿做了个揖：“小的叫颜少穆，刚刚认不得小姐，如有冒犯，希望小姐见谅。”
“没事，你刚刚表现很好。”徐芝儿笑着摆摆手，又对吴掌柜说道：“吴掌柜，你不必费心找新掌柜了。”
“这个月十五，你就送这绸缎庄的账簿和买卖册子去府里吧，颜掌柜。”芝儿说完带着菊香出了店，留下身后一脸错愕的颜少穆。
吴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芝儿带着菊香已经走远的背影，对这新上任的女当家有了些许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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