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古代门阀士族的隆盛葬礼,比当奥运会的志愿者还要累。
不光是玉府上上下下,还有太平府的名门望族参加了葬礼,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大家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弘农杨氏、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温氏。
镶玉在葬礼上的第一场“艳遇”,就是和范阳卢氏的嫡系子孙。
葬礼的程序真是很复杂。首先是“属纩”,根据《礼记·丧大记》,属是放置的意思,纩是新絮。新絮很轻。据说古人把新絮放在临终的人的口鼻上,试看是否真的断了气。
古人初死,生人要上屋面向北方为死者招魂,这叫做“复”,意思是招唤死者的灵魂回复到身体。复而不醒,然后办理丧事。
这两个程序,都是由玉亦铮完成的,他在招魂的时候挑选了一个助手,大姨太浣人已经众望所归地准备站起来了,可是,玉亦铮突然指向一个人,“镶玉,就你了。”
鲍夫人、凤夫人、二少奶奶、咏莎姨太、还有鹿鸣苑的四位姨太太,无不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换上白衣,助我招魂。”玉亦铮很干脆地命令。
镶玉只好起身离席。
伺候她更衣的是谖草和蓁儿,她们一边叽叽喳喳,一边帮镶玉穿上招魂用的巫女服。
内衣是一种很薄的白色单衣,名曰“肌襦袢”;比肌襦袢稍长和厚的单衣,叠穿在肌襦袢外面的是长襦袢。
蓁儿的情绪很激动,“小姐,看来姑爷是最看重你的。”
“可不是吗?”谖草也笑起来,“姑爷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告诉大家,他希望你来做他的正室少奶奶。”
镶玉冷笑,“你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我却是心知肚明得很。前几天,我不是公开宣称我不参加这次少奶奶宝座的竞争吗?他着急了,怕我置身事外,这场五凤夺嫡的戏不那么精彩纷呈,所以非要把我牵扯进去,先给我一点独宠,让我被其他四位姨太太视为眼中钉,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这样,我就被迫卷入这场五凤夺嫡的狗血剧情里面来。”
蓁儿和谖草听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这样,这姑爷也太腹黑狠辣了。”谖草叹息一声。
蓁儿也一边叹息一边帮镶玉穿上赤掛衿。红色假领、上面附有细绳用来拴在身上以免脱落的是赤掛衿;外面再罩一件白色单衣;下面是无裆的行灯袴,穿在绯袴外面的是薄纱羽织素纹的“千旱”。
镶玉静默半晌,蓦地冷哼一声,“所以,我最大的敌人,不是玉府的太太、少奶奶们,也不是鹿鸣苑的姨太太、通房大丫头们,而是我的夫君——那个整日里只喜好看自己的后院妻妾争宠的恶趣味纨绔子弟。”
谖草和蓁儿三缄其口,替她们小姐穿上分开大脚趾的厚袜子,也就是“足袋”。
穿巫女服时发髻上的装饰比较少,如果是跳献祭之舞,一般不对头发进行装饰,只在头上戴簪,也有将头发在下端绑起来。右手持蝙蝠扇,左手持祭具,具体因祭祀的种类而改变。
现在在招魂,谖草给镶玉以红色“尺丈”束发,再戴上前天冠;蓁儿则跪在地上,给镶玉腰间佩上神乐铃,也就是一条五色绪,此外还系上了一个金色的小圆板、四周有铃铛、上有一个流线形短锥的“剑铃”。
刚刚要把穿着足袋的脚套进木屐里,门口传来略微不满的声音,“大家都在等着你,你倒是优哉游哉,更衣更了这么久。”
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这种风凉话的人是谁。镶玉把脚套进木屐,转过身去,玉亦铮正穿着一身巫士服,慵懒地依靠在门边,手里拿着在跳祭祀浦安舞中使用的纸质蝙蝠扇。
看他那永远风流倜傥、潇洒多情的万人迷妖孽形象,镶玉就连连叹气。
“快走啦,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镶玉刚刚走过去,玉亦铮就挽住她的腰肢。
巫士服是上白下黑,巫女服是上白下红,两人并肩走着,一齐穿过两边青翠欲滴的抄手游廊,那情景,双飞燕似的一对璧人,色彩明丽,绝对可以入唐伯虎或者仇英的工笔画作。
“镶玉,你穿上巫女服,真美,真像是侍奉诸神的神女。”
快走到大厅时,玉亦铮突然低下头,贴近镶玉的耳畔,邪魅一笑,款款赞美道。
镶玉充耳不闻。
终于协助玉亦铮招完魂,镶玉从那紧张肃穆的气氛中松懈下来,趁着换衣服的间隙,到庭院水榭旁边透透气,把赤掛衿的红色领口给扯开一些。
正水声潺潺,花木静静,倏忽有身影从旁边闪过。
镶玉转过头去,那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感觉此人略有些面熟,却记不清是何人物。
镶玉想要根据他的丧服来猜测。
中国封建社会是由父系家族组成的社会,以父宗为重。其亲属范围包括自祖先以下的男系后裔及其配偶,包括九个世代,通常称为本宗九族。在此范围内的亲属,包括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为有服亲属,死为服丧。亲者服重,疏者服轻,依次递减。
《礼记·丧服小记》所谓“上杀、下杀、旁杀”即此意。服制按服丧期限及丧服粗细的不同,分为五种,即所谓“五服”,统称“九族五服”。
镶玉穿的丧服是“斩缞”——“五服”中最重的丧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做,断处外露不缉边,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承重孙为祖父,妻妾为夫,均服“斩缞”。
眼前的此人,穿的丧服却是“缌麻”——“五服”中最轻的一种。用较细熟麻布制成。凡男子为本宗之族曾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父母、族兄弟,以及为外孙、外甥、婿、妻之父母、表兄、姨兄弟等,均服“缌麻”。服期三月。
想必此人是玉家的远房亲戚了。
正犹疑地审视着来人,对方已经笑意盈盈地作了个揖。
“镶玉小姐,原来你竟不识得在下了,在下是范阳卢氏的卢炳章。”
范阳卢氏啊,镶玉倒是有所耳闻,这个卢氏家族,其祖为东汉末被尊称“士之楷模,国之桢韩”之海内儒宗之大儒卢植,及魏、晋、南北朝至隋,卢植之裔卢志、卢谌、卢偃、卢邈、卢玄等等,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从卢玄起至其曾孙,一家百口,共财同居,为官著名而被史传记载者就有18人。帝族之子要找卢氏成亲,史称“范阳卢氏,一门三公主。”
史家有四海大姓崔、卢、王、谢之说:“望出范阳,北州冠族”。卢氏一门至唐代尤为突出,不仅状元、进士、帝师,大出人才,有“八相佐唐”、“初唐四杰”之卢照邻,“大历十才子”之卢编等等,可谓贤良辈出,勋业灿烂,文豪蜚馨。
“失敬失敬,”镶玉马上屈膝回礼,“原来是范阳卢氏的卢公子。”
卢炳章笑着摆摆手,“看来你是真把我忘了,还叫我公子,小时候你不是总追着我,‘炳章哥哥’长,‘炳章哥哥’短的吗?”
镶玉微微一怔,这么一个真正名门望族的金贵公子,是她的青梅竹马?
正疑惑着,蓁儿和谖草已经走了过来,一看到卢炳章,马上惊喜地行礼,“表少爷!表少爷也来参加玉府葬礼了?”
表少爷?镶玉狐疑地转过头,给谖草使眼色。谖草连忙会意地贴近镶玉的耳朵,“这是小姐你的‘炳章哥哥’啊,他是范阳卢氏的庶出长孙,虽然是庶出,但却是单传独苗。小姐你的母亲,正是他的姨母。”
原来是表哥呀。镶玉点点头,换上一张亲切的笑脸,酝酿了一会儿,甜甜地喊出“炳章哥哥”,自己都有点头皮发麻,却还要继续喊,“炳章哥哥,真的好久不见。”
感觉有点像台剧里面发嗲的小女人,一声“炳章哥哥”喊得像在撒娇,不自觉地,仿佛回到少女时代似的,说话时拖长语调,发出哼哼唧唧、咿咿呀呀的声音。
有谚“男吃嗲功,女吃花功”。镶玉感觉此时的自己特别的“矫情”。
正要纠正,有声音传来,“原来你也有这般忸怩作态、或羞或嗔的时候。”
镶玉撇过头去,那人也是一身白衣。
玉府的男子,貌似都喜欢穿白衣,或许是跟他们的姓氏有关?
其实,在古代,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可见在民间的观念里,一身黑装更能衬托出男人的英俊不凡。
然而,镶玉喜欢穿白衣的男子,仿佛要“白衣飘飘乘风去”,白色服装可以反射各种波长的光,比深色服装更凉爽,而且白色几乎能与所有的彩色相协调,穿白衣的男子,或纯洁无瑕,或高贵典雅,或风流潇洒,或清冷孤寂。
此时那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是一身白袍,内穿写意花纹的浅米色圆领长衫,外套白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领口和衣缘饰有黄色刺绣,两边肩头绣着淡青色云状花纹,黄、黑两色相拼宽腰带,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由于使用了较多的黄色和刺绣,这件白袍显得辉煌而贵气。
他立在一座黑漆边座平金九龙宝座屏风前,那屏风也是华贵不可方物,座、框皆木胎髹黑漆,外加金漆彩绘,下承八字形三联须弥座。屏风上眉板以拐子纹攒框,用金漆彩绘手法饰云纹,下裙板采用落堂踩鼓作法镶板,其正中以描金工艺饰山水风景图,周围用金漆彩绘各式皮球花。
屏心部分为米色绸地,彩绣海水江崖、流云、蝙蝠及暗八仙纹,当中以平金工艺绣金龙,而那人,正立在龙前——俨然一条丰神俊朗的白龙。
他是谁?为什么不用穿丧服?
正猜测着,旁边的卢炳章已经转过身去,笑道,“玉亦铵啊玉亦铵,你为何每次出场,都如此惊艳?”
原来这就是玉府的大少爷玉亦铵。镶玉恍然大悟,难怪眉目和玉亦铭、玉亦铮和玉亦锃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玉亦铵,俊颜之中更蕴藏着一股雍容华贵的王者之气。
到底是大少爷。
可是,玉亦铵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你也有这般忸怩作态、或羞或嗔的时候。”听这句话的口气,貌似和自己很熟?镶玉又感觉疑云密布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玉亦铵和卢炳章,似乎是知交友朋关系。玉亦铵从屏风前走下来,脸上是喜形于色,毕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边笑,一边打趣说:
“莫要告诉我,你和我三弟的五姨太,是一对投胎转世的陆游和唐婉,再续一段凄婉的沈园情梦?”
卢炳章也是擅于幽默的人,当下接过话来,“正是了,我和镶玉,打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随着年龄的增长,萦绕心肠的情愫悄然暗生,借诗词倾诉衷肠,花前月下,二人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丽影成双,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无奈迫于母命,被迫东飞伯劳西飞燕,数年后‘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镶玉在旁边用袖子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陆游和唐婉,也是一对表兄表妹,倒是正合了镶玉和卢炳章的关系。
想那陆游初娶唐琬,婚后鱼水欢谐,情爱弥深;而陆游的母亲却不喜欢自己的侄女,后又因唐久不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陆母命令陆游,“速修一纸休书,将唐婉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最后陆游不得不与唐氏离异。
见镶玉在笑,卢炳章转过身抓住她的衣袖,“好表妹,你也不配合表哥一下。”
镶玉笑着放下袖子,“好好好,我配合表哥。”说完酝酿了一下感情。
“亦铵兄,你且看着,”卢炳章对玉亦铵说完,突然蹙眉,一脸悲痛表情,开始吟咏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镶玉立马接上,“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他们两表兄妹配合得默契十足,谖草和蓁儿在旁边激动得鼓起掌来。
玉亦铵也是仰高头大笑不已,“我为陆游唐婉一大哭!”
这话说得在场的五个人都笑了起来,镶玉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站稳,就掉进旁边的绿池里去,幸好玉亦铵和卢炳章一左一右地扶稳了她。
“好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厉喝,吓得镶玉浑身一颤,听出这声音,正是凤夫人的,“好个五姨太!在你们家少奶奶的葬礼之上,斗胆和两个男人勾肩搭背,成何体统?你这五姨太,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没脸没皮的下流事来,不乱棍打死是不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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