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转眼就过去了，小曼又恢复了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只是每到要来月事的那几天，梁妈妈总是热忱地凑到小曼身边，眼晴里满是热切的期盼：“有了没？”
小曼摇了好几次头，一天早上终于开心地对婆婆说：“可能有了，等下我去买了试纸试了就知道了。”梁妈妈高兴的一叠声说：“我去买！我去买！”略带着一丝疑惑兴冲冲下楼了。小曼自去上班不提。
晚上回到家，还没得来及洗手，梁妈妈拿着一个红艳艳的柿子冲了过来：“喏，给你！快去试，有了没？”
小曼啊一声明白过来，笑得弯下了腰：“妈，是试纸，不是柿子啊。是药店里卖的那种早孕试纸。”
梁妈妈哈哈笑起来：“啊，亏我跑了老远才买到，我说呢，什么时候柿子能测有没怀孕了，什么先进的科学依据啊。”停了停，又是一阵大笑：“天哪，我在楼下碰到王姨她们，还把这个柿子能测怀孕的事情告诉她们了！”
一家人哄堂大笑，小曼的孕期就在明朗的笑声中开始了。
快4个多月的时候，小曼的肚子已大得有些吓人。楼上楼下的阿姨望着小曼尖尖的肚皮，都笑着说：“这个肚形，肯定系仔啦！”梁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天天变着方儿给小曼煲补品。小曼心里却是没底，偷偷地对梁锦球说：“妈这么恨仔，万一是女儿怎么办啊？”
锦球哈哈一笑：“怎么办？凉拌！难道还能把女儿塞回去？放心，儿子女儿我一样疼。”
这一晚，小曼做了一个美丽的胎梦：春天，桃花漫天飞，雪白的梨花一树一树开着。她穿着一条粉底花裙子，悠悠地在花丛中走着。就从桃花树上掉下一条小花蛇来，温柔地缠在她的手腕上。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抬起手腕细细地打量小蛇。小蛇带着银白色的小铃铛，在她手腕上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的声音，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带着些水汽温柔地望着她。
小曼从心底涌出一股疼爱之情，一枚桃花落了下来，打在她的眼皮上，她一侧头，就醒了。梁锦球在她身边睡得正熟，她的肚子却突然动了一下，像是小宝宝用可爱的小脚踢了妈妈一脚。她轻轻地摸着肚子，忍不住问到：“阿妹，和妈妈打招呼呢？”就觉着手下的肚皮又动了一动，一阵狂喜涌上小曼的心头：这是她的孩子，她血肉相连的骨肉啊！心中欢喜，眼泪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来。
第二日，小曼和梁锦球商量了，等过完暑假就不做了，好好安胎。小曼的计划是生下孩子后再休息一年。两人算了下开支，梁锦球的工资加上小曼那套房子租出去的租金，也有七八千元，足够开支了，小曼就把职辞了。
辞了职，小曼一时有些不适应。跟着梁妈妈跑了几天公园，觉得实在有些无聊。想着不工作了，学习还是不能丢下，正好趁生孩子把一直想考的国际英语教师认证TESOL给考了。她在网上注册并缴纳报名费后，就开始等候TESOL考官面试。一边厢就搜了过往的一些面试题出来做着，有时夜深了还在找资料，仿佛回到了挑灯夜读的大学时代。
梁妈妈对此自然不以为然：“女人读那么书干什么？这个时候，好好养孩子是正经嘛。”
小曼搂着婆婆笑着说：“她好好地呆在我的肚子里，安全得紧！在娘肚子里就开始体会学习氛围，不是很好？”
梁锦球一如既往地支持小曼：“我老婆就是厉害！来，亲一个，我感情上支持你！”
小曼大着肚子在一群年轻面孔中参加面试，那可真是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容易。面试官是一位年轻的海归女性，小曼见到她干练的面孔，第一时间想到了莫美兰，那些久远的往事温柔地袭上她的心头，忍不住对着面试官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面试官看了一眼小曼的肚子，倒有一丝钦佩，嘴上说着：“我不会因为你是孕妇而网开一面，如果面试不合格，你是不能进入我们的证书课程学习的。”
小曼点点头：“那当然。”两人就交谈起来。得益于锦隆的实际运用，也得益于这几年小曼密集的英文培训课，她的表现可圈可点，以面试第一名的成绩顺利进入TESOL证书课程学习，小曼挑了商业英语作为自己专业英语教学方向，开始了辛苦的学习之旅。这时她已经变得有些嗜睡，好在不用上班，睡醒了洗把脸就接着看书，算是重温了把学生的感觉。
她在这边昏天黑地的读书，梁妈妈自去帮她办了产检的一切手续，就陪着她去产检。临到B超室，梁妈妈笑咪咪地拉着小曼说：“医生已打点好了，到时你问问是男是女。”
周围的声音仿佛一下远去，小曼想了想方对梁妈妈说：“如果是女儿，那又怎样？”
梁妈妈望望四周，方低声对小曼说：“那当然不能要。你要知道，锦球那是正式的工作，超生是要被开除的。”
小曼望着梁妈妈理所当然的面孔，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深呼吸了几下才尽量放缓语气对婆婆说：“先开花后结果不是更好？我从没想过只生一个。当然，第二个要仍然还是女儿，那我也没办法。但这个孩子，我一定会生下来。”小曼少有不听梁妈妈话的时候，这时用了这样肯定的语气反对梁妈妈的话，梁妈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顾着看着小曼发愣。小曼等了会，见梁妈妈没什么交待，转身进了B超室。
B超室里用隔板隔成了一小格一小格的空间，同时有好几个准妈妈在照B超。小曼躺到床上，露出肚皮。冰凉的探头碰到她的肚子，她忍不住抖了下，就觉得肚子里的BB好像也转了一个方向。医生已笑了起来：“好调皮的小宝宝！”就细细地为她检查，末了温和地对小曼说：“孩子发育得很好，很健康，你要保持心情平和。”
小曼笑着说：“谢谢您医生，我会的。”接了医生递过的纸巾，将沾在肚皮上的药液擦了去，就站了起来。医生将产检表递给她，低低地说：“同你一样。”
小曼走出室外，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果然是女儿。她想起了梦中那美丽的桃花林，那温润的乌溜溜的黑眼睛，她的女儿！她用手轻轻地摸着肚子，抬头就看见了梁妈妈略显紧张的面孔。
婆媳二人坐公车回家。一个年轻人看见小曼的肚子，马上站起来给小曼让了座。小曼道了谢坐下，梁妈妈嘟着嘴站在小曼身边。到底是公车，梁妈妈不好发作，小曼就装作不知，微笑着摸着肚子，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到了家，梁妈妈咣一声打开门进去，梁爸爸瞅了瞅老伴的神色：“女的？”梁妈妈只点了点头，饭也不想做了，进屋躺床上去了。小曼看梁爸爸也不像要做饭的样子，她是有身子的人，饿了自己事小，可不能饿了女儿，就自己下厨房把饭做了。
等梁锦球下班，小曼的一桌子菜也收拾了出来，就叫梁妈妈出来饮汤食饭。梁妈妈绷着脸坐下来喝汤。小曼神色如常，笑着给锦球夹了几筷子菜。小两口就一边吃饭一边亲亲热热地聊起来。
梁妈妈忍不住，啪的一声就把筷子放下了。
锦球吓了一跳：“妈，怎么了？”
梁妈妈就一五一十把小曼的话说了，锦球听了，想了想对梁妈妈说：“小曼说的有理啊。妈，我和小曼都还年轻，先有女儿，再生个小子，不也挺好吗？”
梁妈妈气得站起来就走：“你就敢打包票第二个准生仔啊？何况万一被发现了，你的工作都没了，拿什么养老婆孩子啊？”
小曼没出声，梁妈妈和锦球就争吵了起来。梁妈妈说着说着就坐到地上去了，一边拍着地一边哭着说：“我命苦啊！我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啊！我命苦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小曼何曾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等阵势，唬得站了起来，就去扶梁妈妈。梁妈妈手一挥，把小曼推得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锦球已抢上来扶着她：“你一边坐着去。”绷着脸自己上去把梁妈妈拉了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了。
梁妈妈方坐下，又是一通鼻涕眼泪地开始哭诉。梁锦球皱着眉头到阳台抽烟去了，小曼坐在梁妈妈面前，一脸平静地望着她，心底充满了荒谬感：几个小时前，眼前的这位老人家，还待她如珠似宝，只因她怀了个女儿又不肯打掉，就成了断送梁家香火的罪人，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晚上，小两口躺在床上，梁锦球的手轻轻地摸着小曼的肚子。小曼低低地问：“我是不想打掉的，你的意思怎么样？”
锦球想了会儿：“你拿主意吧。”
接下来的日子，梁妈妈三天两头在小曼和锦球面前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家里的事一概不理。小曼买来菜，做好饭让她吃，不是咸淡不对，就是菜式不合口味，一张脸整天绷着，挑剔这个嫌弃那个，本来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整天皱着眉头嘟着嘴，样子一下难看了许多。
小曼心里犯堵，面上却不肯表现出来。梁妈妈这样闹下去，锦球的脸一天比一天黑。阿棠就找到小曼，劝她把孩子打了，大家都好。
小曼冷笑着说：“阿棠，你说得轻巧，是女儿就打了，要一路怀下去都是女儿呢？都打掉？”
阿棠犹未觉着小曼的讽刺：“你看家里闹得这样，难道不能顺着老人家？”
小曼站了起来：“阿棠，我不想对你说难听的话，我意已决，你走吧。”
阿棠面孔涨得通红：“阿嫂，我先前都打了两次，第三次才怀上孪仔，你看不是皆大欢喜吗？”
小曼冲进卧室，把那本《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咒》佛经放在阿棠面前：“我说什么在这个家自然是人微言轻，我也不想说什么了，但要我把这个孩子打掉，那是不可能的。你若认为打胎没什么大不了，你自个儿看这个去。”
阿棠拿起经书，随手翻了翻，毫不在意地放回茶几上：“你要这么想，我自然是多事。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妈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我哥现在还护着你，我妈吵得久了，他能护你多久？我也是当人家媳妇的人，你细思量去。”
小曼想着锦球一天比一天黑的脸，心底的勇气一下泄了。就打了电话给晓雪，晓雪想了半天，告诉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要看你是把女儿看得重，还是老公看得重了。如果是女儿，当然不管你老公、你家婆的态度也要生下来，如果是老公，想来也不要为一个还没有生出来的孩子破坏了两口子的感情。”
小曼摸着肚子，里面的胎儿一下一下踢着她的手，小曼忍不住苦笑：你们都不是我，怎么会懂得这种骨肉相连的痛？她一个人坐在公车上，漫无目的绕着广州市坐了一圈又一圈。末了，坐在珠江边，眼见着天一点点黑了，她也不想回家。旁边一个已注视她很久的警察终于走了过来。
“这位女士，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吗？”
小曼看着那熟悉的警察制服，眼泪一下窜了出来：“没，没什么。”
警察皱着眉头打量小曼，到底不放心，又呼来了一位女警。小曼见这阵势，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给两个警察鞠了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真的没事，现下就回家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女警端来一杯热水，关切地说：“现下你怀着孩子，万事看在孩子份上，千万别有什么傻念头啊！”
小曼这才醒悟，原来在别人眼里，她表现得像准备跳珠江的轻生者了。当下把脸涨得通红，低声解释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真没什么事，现下就回去了。”勉强对两人笑了一笑，转身就离开了。
她本是瞒着林妈妈，这下实在忍不住，就打了电话给林妈妈。林妈妈一听，就炸了：“这是什么屁话？！这女人的头胎是不能打的。婆家不喜欢我喜欢！他们如果不帮你带，我来带。”
小曼的眼泪刷一下就来了，这是她怀了女儿后，第一次听到的最明确的支持意见。
小曼哭着对林妈妈说：“妈，当年你生下我的时候，心里头有没有觉得失望啊？”
林妈妈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你呀，真的是读书读糊涂了！有莫子失望的？不都是我生的呀？你没听到说，现在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才是福气。”
小曼哭着应了，林妈妈想了会，在电话那头开解小曼：“实在想不开了，你抬头看下天，你想下，这个天这么大，我们人好小！没得什么过不去的坎。你是要当妈的人了，心里头要想开些。现在，养胎最重要。把娃儿养好，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身体差了才全完了。只要你有本事，什么事都不用怕。一个娃儿，简单得很。”林妈妈顿了顿，“这个婆婆妈想抱孙子，也可以理解。她有些过火的话，你莫放在心上，划不来。”
小曼打定了主意，再看着婆婆吵闹，就觉着像看一场不相干的戏。她自己上网去查了准妈妈要吃的食物，要补的叶酸和钙，一一买了来进补。一边学习，一边也不忘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又细细地把婴儿要用的物品打了一张单子出来。
不算不知道，纯棉的小衣服、奶瓶、冲凉大浴盆、洗脸盆、各式的大小毛巾、婴儿床、婴儿小被子、婴儿车、奶粉、纯棉尿布、纸尿裤······小曼数了数，大大小小居然去到400多件。锦球看了单子笑着说：“这么个小人，居然要用这么多东西。”
粉红色小衣服买回来，小曼爱得不行，洗干净了晾在阳台上，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锦球下班回来见了也极是喜欢：“老婆，快点给我生个小公主。哈哈，到时一帮叻仔来追求我们的女儿，我这当外父的，哈，哈，那可威风了！”小曼哈哈大笑：“你想得未免太长远了！”小两口在阳台嬉笑，梁妈妈冷冷地哼了一声。
小曼吃了饭，锦球自去收拾厨房。梁妈妈在一旁冷冷地说：“现在的女人就是好命！我们那个时候，生孩子第二天就自己落田做活，现在啊，还只是怀了个没柄的，生都还没生下来，就当上大人供着了！”
小曼只当她耳边风，进了卧房，开了莫扎特的轻音乐放着，自己在床上做了一会孕妇保健操。每次她跪在床上向下趴着的时候，肚子都非常舒服。书上说了，这个时候，宝宝可以浮在羊水里，也是宝宝最舒服最喜欢的姿势。所以小曼很是喜欢做这个动作。一会儿，锦球就进来了，见小曼又撅着屁股趴在那儿，在她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笑着说：“你这姿势，是在邀请我啊？”小曼踢了锦球一脚，两人少不得做一些亲热事。梁妈妈已在外面怦怦声拍门：“锦球，你出来！”
锦球看看小曼，无奈地拉长声音说：“妈，什么事啊？”
梁妈妈就在门外说：“小曼肚子那么大了，你们年轻不懂，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啊！”一听这话，小曼恼得狠狠地踢了一脚锦球。锦球叹了口气，抱抱小曼：“妈说得也在理，我先出去吧。”就开了门出去，坐在客厅看电视。梁妈妈切了水果给他吃，母子两人倒有说有笑地聊起来。
小曼躺在床上，恨得咬住枕单，却无计可施：哪有公婆管到小两口房事上的？就算是管，孕期3到6个月是危险期，小两口也都注意了，现在已8、9个月大，早过了禁欲的时间。再加上这个女儿，是公婆一直拿主意要打掉的，现在却拿孩子来说事，那算什么事呢？
到了极晚，锦球摸上床来，小曼已是恨极，一脚就把他踹下床去。锦球哎哟了一声，小曼冷冷地说：“你有什么好哎哟的？我现怀着你的孩子，你倒好，把我一个人丢这里，自个儿跑去外面吃水果了！”锦球上了床，伸手过来搂小曼，小曼把肩一扭，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工作忙，我也能理解。孩子的事，我一个人包了。但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这样掉我价吧？你妈说一声，你就跑出去了，合着我算什么呢？”就低低地哭起来，锦球一下一下摸着小曼的背，小曼以为能听到点贴心的话，锦球的手却越来越慢，却是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