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夏天的，黑夜本来就短的不行，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夜，一直睡到日头上了房檐子，还是不解乏。扛着百宝匣子出门的时候，脑瓜子还是有点儿迷糊——确实该补个回笼觉。
刚一上了天桥，还不等摆开摊场呢，袁府的那个管家就过来了，一上来就急吼吼的死催：“我说您怎么才来呀，我都等大半个上午了……”
“等我？”
“可不等您的嘛，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
“走？去哪儿啊这是？”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跟着我回去变戏法儿给我们夫人看呐。”
李五一听就乐了：“您府上还有小堂会？”
“可不是怎的，自从昨儿个你走了之后，我们夫人就没有干别的，吃饭也不香了睡觉也不甜了，净琢磨您那戏法儿了。今儿个天一亮，就催这我过来找您，要您过去变戏法儿呢。”
越是想不通的东西就越要想通，越是弄不明白的道理就越要弄明白，这就是戏法儿的魅力。
过去稍微变个小戏法儿什么的，就有三块钱的进项，可不比在天桥上撂地摊儿要强许多？
“我还没有吃饭呢……”
“也别吃了，吃的喝的我们夫人都给您预备了，走吧……”
李五应了一声，扛着百宝匣子就跟着管家去了袁府。
到了袁府之后，胖厨子端出来一盘子炒豆芽，弄了俩饼子，还有一大瓢酸汤。再怎么说李五也算是下九流，虽然说好了是管饭的，也不可能弄出七个碗八个碟的酒菜来招待，能躲在厨房里吃饱就已经算是不错了，难道还想着上大席不成？
一个饼子还没有吃完，就听到脚步声响，扭过脑袋一瞅，才发现袁夫人过来了。
大户人家里头的人，都自持身份，很少踏足厨房，李五急忙起身见礼。
袁夫人这人脾气倒是随和的很，笑呵呵的说道：“免了，免了，我一直琢磨你昨儿个耍的戏法儿，可就是想不透，脑仁都想疼了，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变的，是不是你的绒球有什么古怪？”
“夫人您掌着这么老大的一家子，不值得为这么个小小的戏法劳心费神。小人也不瞒您，昨天变的戏法儿没有任何古怪，也不曾使什么障眼法儿，完完全全就是手法和手速的问题……”
“你坐着吃吧，一边儿吃一边儿和我说，吃饱了好再耍好看的戏法儿给我瞅瞅。”袁夫人说道：“你不知道大户人家的难处，别的不说，我整天闷在这大宅门里，都要闷死了，闲的心里发慌，可又不知道能做点儿什么，连个说话解闷儿的人也没有，昨天看了你的戏法儿，整天就想着其中的诀窍，感觉着时光也不那么难熬了，这日子过的也有点儿意思了。你说的手法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法？还是告诉我吧……”
“夫人您瞧仔细了……”说话间李五就把手里的饭碗往前一送，后手一掩，再张手的时候，右手的饭碗已经消失不见。
“咦？真是奇了怪了，那碗呢？”
李五这么做，其实就是在回应袁夫人的说法。经过整整一天的琢磨，她怀疑昨天的绒球是特殊道具。可这饭碗是她家里的，总不会是什么特殊道具吧？既然能把大了许多倍的饭碗变走，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其实就是个手法而已，再加上基本功的练习，饭碗不是在这里的么……”李五从膝盖上拿出饭碗，一口气把碗里的酸汤喝完。
“这……到底是怎么变的？”
“说出来简单的很，夫人您看，我是用右手拿碗，左手遮掩，您必然认为我的左手是障眼法儿，而把注意力放在我的右手上，甚至会故意的忽视我的左手，其实呢……”李五把动作放的极慢，将刚才的动作再次演示一遍：“其实我的左手根本就不是去遮掩右手，而是去接右手里的饭碗，这样的话，就成了右手遮掩着左手，把饭碗放到了膝盖上，就这么简单……”
这也算是个小小的戏法儿吧，只不过这个戏法简单明了，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
戏法儿不光是依靠障眼法儿和道具，根本上还是依靠基本功。
李五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可袁夫人根本就无法理解，手速要快到什么地步才能躲过人的目光？
“谢谢夫人的饭食，不知道今儿个夫人想看什么样的戏法儿？”小堂会比不得在天桥上撂地摊，耍什么样的戏法儿得人家说了算。
“昨天的富贵吉祥就很好，可我就是想不明白，若真的完全就是手速的话，那你的手速未免也太快了些，能不能先把昨天的戏法儿给我供了？”
“行。”
按照彩门的规矩，戏法儿的诀窍和核心部分是不能外泄的，可也得分什么戏法儿。比如空手变烟卷、解手帕、白手鸡蛋等这些小活儿（没有什么机巧的戏法叫做小活儿）可以解密，戏法的解密就叫做“供”。
光武帝刘秀立东汉之后，曾有艺人献一神秘戏儿。光武帝强要艺人说出戏法儿的秘密，奈何那艺人把祖师爷的规矩看的极重，触怒龙颜忍受严刑拷打也不肯“招供”戏法的诀窍，为了纪念这位彩门弟子，自东汉以后，戏法儿的解密就叫做“供彩”。
诸如富贵吉祥这样完全依靠手法和手速的戏法儿，根本就没有多少机巧可言，都是实打实的功夫，可要是解说起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掰掐清楚的。
“比如说这是您的手腕，这是手肘……”供彩的时候，尤其是解说这种不依靠道具的戏法，肯定要说到手法的使用和双手的走位等诸多问题。难免有肌肤相亲的时候。可人家是女人，李五总不可能拿着人家的详细比划吧。虽说现在讲究新学，可也不能新的没了边际，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是有不少的避讳，所以李五不能掰着袁夫人的小手，只能用一柄折扇代替……
“你也忒在意那些俗礼了，洋人跳舞的时候都能搂着抱着，也不见有什么人说是伤风败俗，还得说人家是文明人儿。”袁夫人大大方方的把手一伸：“你手把手的教我，看看这富贵吉祥到底是怎么个道理……”
人家女的都不在乎这么点肌肤相亲的事情，李五也就放的开了，干脆把袁夫人的手腕一托：“富贵吉祥这个戏法儿，最讲究的是速度而不是力量，所以是以腕为轴，以臂发力，带动手掌和手指……”
整个手臂到指尖的距离，形成一个费力杠杆，虽然力量上小了许多，可对于速度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变戏法儿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诀窍在手掌上，其实也不尽然。在内宗的很多戏法儿里头，真正的发力点是腕关节以上的部位，以肘发力甚至是把肩膀作为力量点，带动手腕以下部位的动作，至于手指的变化更多的时候是迷惑别人。
总算把富贵吉祥的法门说明白之后，袁夫人感慨道：“你的这个戏法儿果然是有门道的，我以前想的都错了，真想不到小小的戏法儿里头竟然蕴含这么多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