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几个学生的模样,韩阳昱叹了口气,道:“为师为官四十余年,直到如今才明白为官之道,可叹啊!为师当年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见不得不平之事,一心想有所作为,却一辈子碌碌无为,忝为都察院右都御史,不但无法涤清官场污垢,反而屡次被奸佞所陷害,差点性命不保……”
说着,韩阳昱嗓子哽咽了起来,说到伤心处,竟是老泪纵横。
一向威严的老师突然露出这等伤心模样,几个学生慌了神,韩涛忙劝慰道:“老师,您清名传天下,大楚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天下百姓对您可是……”
“清官之名不提也罢,害我不浅啊……”韩阳昱仰头叹道:“就是这清官之名,让我成了负心人,让我韩家中人个个对我含恨在心,让我一生碌碌无为啊……”
这等私家事,几个学生没敢插嘴,只能一个个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所以,你们几个听好了,千万不能走我的老路!”韩阳昱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子同,子知,为师清楚,以你们之能中举是轻而易举的,你们马上就要走上仕途,而子忆、子凯、子周你们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为师今日就好好的与你们说一说为官之道!”
赵铭等人立刻危襟正坐,准备聆听受教。
“子忆当年和我说,他当官是要让家人过得好一点。他当时还是个不明事理的孩童,都如此之想,由此及彼,便可以推知天下人皆有如此想法。”韩阳昱缓缓的扫视了五个学生一眼,沉声道:“为师当年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不平之事,以至于我在官场四十余年,一直受到排斥,格格不入,你们千万不可重蹈我的覆辙。”
几个学生静静的听着,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韩阳昱将几个学生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放轻了语气,苦口婆心的缓缓说道:“你们听好了,为师不是让你们去当贪官昏官,只是让你们能真正的融入官场。真要想当一名做点实事的官员,首先就得掌握实权,为师当年为什么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不但无法涤清官场之污秽,反而屡遭奸佞陷害?那是因为为师只是一名言官,手里没有什么实权!”
“要掌握实权,不但要上司提拔,也要下属拥护才行。想得上司提拔,在如今的官场,光靠做事是不行的;想得下属拥护,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是不行的,直白点说来,那就是有些时候,只要不出格,你得容忍你的下属有些出格的行为,水至清则无鱼,有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很有必要的。”
听到这,赵铭心里纠结无比,当年慕容靖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韩涛眉头紧锁,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老师,奉承上司,袒护下属,这与昏官何异?阿谀奉承亦不是君子之所为,我等饱读圣贤书,当是一身正气,何惧小人奸佞?”
赵铭等人眉头同时跳了跳,虽然他们也认为老师今日所讲之道理,与他们平时所读书中的道理,确实是有些矛盾,却没想到平日了性子温和的韩涛居然敢公然顶撞老师。
毛光大忙扯了扯韩涛,咳嗽一声,说道:“子同师兄,老师为官四十余年,听老师的肯定没错……”
“子同,想做君子是做不了一名好官的,你如果想当一名君子,为师劝你,还是别入官场了,安心做学问吧。否则,你将一事无成,终身庸碌。”韩阳昱不但不怒,反而微微一笑,说道:“为师当年也是与你一样的想法,年少轻狂,妄想凭一身正气指点江山,可是,为师现在知道,这一套是行不通的,至少在如今的大楚是行不通的!”
“可是,老师……”韩涛站起身来,便欲辩驳。
“子同,你先听我说。”韩阳昱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官场之中,如果你不随大流,那么同僚便会防备你,排挤你。你想施展心中抱负,上司不给予你支持,下属亦对你阳奉阴违,寸步难行之下,敢问你如何施展心中抱负?随大流不是目的,这只是手段,或者说是一种策略,等待有朝一日,你大权在握之时,何愁心中抱负不展?”
韩涛没有再辩驳了,只是满脸的迷茫。
“如今的大楚官场是一个浑浊的漩涡,至钢则易折,想在现在这团漩涡中有所作为,首先得学会生存,磨去棱角。否则,别说有所作为了,这漩涡,会将人啃食得连渣滓都不剩下!”说着,韩阳昱唏嘘一叹:“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为时已晚,为时已晚啊!”
听韩阳昱说完,赵铭等人都陷入了深思之中,而韩涛的脸色却是时青时白,似乎心中在做着激烈的冲突。
“子同,子知、子凯、子周、子忆,你们五人给我听好了,你们是我韩阳昱此生收的最后一批学生,也是我最满意的一批学生,我之所以对你们讲这么一套违背圣贤教导的官场权术,是因为我对你们寄予了厚望,是想你们能有所作为!”韩阳昱缓缓扫视了五人一眼,沉声道:“但是,你们记清楚了,随大流是有个底限的,你们心中要时刻想着天下大义,以天下大局为重,如果你们胆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师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学生谨记师尊教导!”赵铭等人立刻站了起来躬身听命,韩涛却是心不在焉的,仿佛丢了魂儿一般。
韩阳昱看了韩涛一眼,对于这位跟随他时间最久的学生,他是非常了解的,同时也是最担心的。不由得心里暗暗一叹,但很多事情,光靠说是不行的,还得靠自己去体会,他也只能言尽如此了。
“好了,子同,子知,你们两人趁早赶路吧!”说罢,韩阳昱挥了挥手,自己转身离去。
“老师,您保重!”韩涛和毛光大立刻跪了下去,眼眶通红的朝着韩阳昱磕了三个响头,韩阳昱却是连头也没回。
韩涛和毛光大也知道韩阳昱的性子,在原地跪了许久,直到他们老师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回到卧房收拾行礼。
“子同师兄,子知师兄,一路保重啊!”离别在即,同窗师兄弟自然是有着许多的不舍,上前依依惜别。
禹飞扬快速修书一封,递给韩涛,说道:“两位师兄,你们的家一个在大同道,一个在西原道,到幽州以后,你们拿着这封书信去找家父,我家有商队要去中原的,山高路远的,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韩涛两人没有客气,将书信收入了怀中。
“两位师兄,你们等我一下。”赵铭想了想,快步跑回自己卧房,不一会,便握着两个瓷瓶跑了出来,一人塞了一个,说道:“师兄,家母略通岐黄之术,这里有些家母离别前给我的解毒膏,据说能解很多种毒,你们拿着吧,一路多珍重。”
瓶子里装的便是赵铭自己炼出来的强身解毒膏,虽然赵铭没有试过,但估计应该是不错的。
韩涛、毛光大不知这药之珍贵,很爽快的接了过来。韩涛拍了拍赵铭的肩膀,说道:“子忆你也多珍重,我知道,在我们师兄弟之中,你天资最为出色,老师最看好的也是你,好好努力吧!”
“对,子忆,多努力,师兄们在外面等着你这蛟龙入海!”毛光大呵呵笑着,轻轻给了赵铭一拳。
在几师兄弟之中,韩涛为人正直稳重,而毛光大为人最是谦和,随意一个动作便能给人极大的好感。
“两位师兄,师弟没什么可送的,便作小辞一首相送吧。”杨昌元略微想了想,吟诵了起来:“同窗情似海,今朝暂别,待他日,五子重聚,峥嵘共展!”
“好,好一个,五子重聚,峥嵘共展!”这辞虽直白得无丝毫文采可言,却是极富激情,几师兄弟都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离别之情化为了满腔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