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朝阳城
中陆十大城,帝都琅琊位列第一,檀州首府朝阳城位列第六。建城之时,因为面朝长右山升起的太阳,故名为“朝阳”。当初,晋国的诗人阮嗣宗曾游历至此,在城中目睹日升日落的美景,诗兴大发,当即作诗曰:“朝云四集,日夕布散。素景垂光,明星有烂。”可见朝阳城的景致。
步行街中,虽然已是日暮,但是周边依旧车马辚辚,川流不息。西线的战争并没有波及到这里,人们还在享受着最后的歌舞升平。
韩愈道:“将军曾游历过此地,不知这朝阳城,有什么可玩可赏的地方?”
高适笑了笑,何谓可玩可赏,这士林领袖用词也忒是讲究。
随口道:“末将当年也不过匆匆一瞥,不过这朝阳城中,据说有八大景,不能不看。”
韩愈一听,来了兴致:“何谓八大景,说来听听。”
高适道:“金台朝阳、回光返照、银锭观山、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名刹古棠、钓台秋月、谯楼更鼓。”
韩愈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道:“金台朝阳、银锭观山、西山晴雪,怕不是时候。不如就去领略回光返照、钓台秋月、谯楼更鼓,如何?”
高适笑了笑,道了声好。不知为什么,脑子中竟想起李绩稍来的话,“一张一驰,一松一紧”。御下之道,或许如此,但御己之道,岂非一样,如果把时刻把自己绷得像一根,拉紧弦,那离断裂也为时不远。
西山的太阳,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直至看不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然而这时,天边陡然一亮,如同白昼。
周围了人惊呼了起来:“看,快看,回光返照耶!”
回光返照的时间,极短,只是那么数息,就消失不见。于是天色迅速地进入黑暗。
“唉!”
高适突然听到韩愈的叹息声。
他知道韩愈想起了帝国。垂垂老矣的帝国,看似兵强马壮,不可一世。其实四面树敌,奶外交困。也是如今虚假的繁华,就如同眼前的回光返照一样,灿烂而短暂。
“将军,对此次南行,有什么看法。”韩愈突然问道。
“能得左相大用,末将唯有肝脑涂地,全力保护大人安全。”高适答道。他明知韩愈所指的不是这些,但还是这么回答了。
韩愈叹了口气,有点失望。看着高适的眼睛,认真道:“高将军,你知道吗?你最令韩愈讨厌的是,宁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肚子中,却也不肯说出来。”
高适愕然。他没有料想到韩愈竟如此直接。
“大人,末将……”
韩愈摆了摆手,笑道:“这里不是朝廷,官署,眼下你我一身便装,倒不必如此称呼。倘若让他人听见你我一口一个大人、将军,岂不漏了马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岂有大人小人、将军士卒之别。不如,私下你就叫我韩兄,如果不弃抬爱,叫我退之也行,如何?”
高适想想也有道理,遂点头叫了声:“退之兄。”
不过,刚一出口,就觉得别扭、古怪十足,忍也不住笑了出来。
韩愈哈哈大笑。
“对了,将军表字什么?”
“高适,表字子渊。”子渊,是高适二十岁那年,武平一为他取的。“子”是对男子的敬称,“渊”,回水也!
“好,那以后,我就直呼你子渊,如何?”
“好。”
……
从观看回光返照的金台,一路步下,已是戌时。
华灯初上。
朝阳城的夜市倒是热闹,一点不输于白天。只是,在城中巡逻的将士颇少,至少高适和韩愈一路行来,也就看见一队巡城士兵,还是由没有战力的老弱之辈组成。看来,檀州太守萧至忠所说的,檀州军西调之后,檀州举州之力也不过三千游兵散勇,不是夸张之词。
高适沉吟了一会,道:“大人,噢,不,退之兄,其实高适还有一事,不知当该讲不该讲。”
韩愈看了高适一眼:“子渊但说无妨。”
高适道:“从帝都出发一路,沧州无将士,檀州无将士,料想汝州、定州、洛州、晋州、亳州等中部州县也是如此,各州大军倾巢而出,调往西线。”顿了顿,沉声道:“倘若四国派一支数千人的轻骑,突入帝国中部九州,侵扰城镇,烧杀抢掠,短期之内怕是无人可挡。高适只怕,到时侯要生出大乱。”
韩愈皱起眉头。长右山的四大寇就已经让檀州焦头烂额了,更别提四国的军队了。
“子渊所说的,不无道理。今夜我便给左相书信一封,言明此事,请他定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难道子渊是指,长右山中袭击我们的不是山中草寇,而是四国的军队伪装成的!”
高适沉声道:“这只是高适猜测。山贼贪爱财货不假,但不至于如此奋不顾身,不识时务,如果次次如此,就算他们人数众多,家底雄厚,也要耗尽,这是疑点之一。疑点之二,百炼钢刀,是军中利器,轻易不得外流,萧大人就算再,嘿,再玩忽职守,也不能买卖‘刀署坊’制作的禁器。所以,除非只有一个可能……”
韩愈接口道:“除非山贼是各国精兵假扮,百炼钢刀是他们随行带来!”
高适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韩愈自言自语道:“那么会是哪个国?秦国是当然首选;宋国不大可能,和谈对它各有利弊;拔都七部族,忙于迁移牛羊,准备过冬,况且中间隔着数千里,不可能来得这么快;晋国也有可能,武圣帝时期,帝国举兵攻占西部大省的麟州,改名为濠州,它一直怀恨在心,此间落井下石,也顺理成章……”
一弯秋月,冉冉而起,挂在树梢。
当年宋国的“醉翁”欧阳永叔,一阕《生查子》,词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知倾倒了大江南北多少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退之兄,快看,钓台秋月!”高适提醒道。
韩愈抬头远眺,果然很美。弯弯的月牙,就像一个含羞带臊的少女,时而躲进云间,时而撩开面纱,露出娇容,整个城市都为她动容。
却在这时,远处的突然传来了一阵鼓声。
密集十足,如狂风骤雨,竟打破了眼前的宁静。可令韩愈奇怪的是,如此狂放的鼓声,竟没有破坏秋月的美态。两者搭配,就别有一番滋味。
没想到朝阳城中,竟有这等鼓中圣手。
“子渊,这可是谯楼更鼓?”
高适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样的鼓声,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找了一个行人虚心相问。
那人上下打量了高适和韩愈二人,不屑道:“连薛涛薛大家都不知道,你们是外乡人吧。”抬手摇了摇指了钓台对面灯火辉煌的阁楼,道:“看见没有,哪里就是薛大家的倦鸟余花楼。非达官贵族不能进,就凭你们,我看就算了吧。”
韩愈叹道:“原是一青楼歌舞伎,可惜了。”
那人大怒:“你,你说什么,薛大家岂是寻常青楼女子可比。她虽置身青楼,却出淤泥而不染,卖艺不卖身。不但如此,而且她心善若水,每每当街分发热粥,救济穷困。你再敢胡说八道,亵du薛大家,看我不打掉你的牙……”转头一看,却见器宇轩昂的高适,手按腰中宝刀,脸上冷落冰霜,顿时不敢动手,讪讪走了。
“子渊,随他去吧。”韩愈哈哈大笑:“不如我们一起去会一会这位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奇女子,如何。”
高适苦笑。才子风liu,风liu才子,自古皆然,韩愈也不能免俗。一本才子佳人传,一部唐诗宋词史,青楼故事,俯拾即是,倘若把高唐国的诗和大宋国的词中的有关青楼的部分剔除,那整个诗词史就要失色不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戍边五年,可是第一次上青楼,没想到居然还是和上司一起去的……当然这不能说出来,免得尴尬。
在水一方的“倦鸟余花楼”,香车宝马如过江之鲫,想来都是慕名前来观看这个名满朝阳城的绝代名伶,薛涛。
韩愈便向老鸨言明,要找薛涛。
老鸨看了看韩愈和高适的装束,名有难色。其时二人不过一身便衣,简单至极,并不见得如何华美。
韩愈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入老鸨手中,道:“还请妈妈行个方便,我等二人远道而来,对薛大家慕名已久了。”
只看得高适目瞪口呆。原来这士林领袖不但是花丛老手,而且还如此多金,出手阔绰。其实这是高适不知了。韩愈才名远扬,被尊为文坛圣手。在帝都任四门博士的时候,时常有人慕名求文,更有人高官贵族出巨资请他为往生者写墓志铭,是以身家颇为丰厚。
老鸨把金子纳入袖中,眉开眼笑:“那请二位官人,稍待片刻。容老身去问问薛大家,看看能否通融一二。”说着扭身去了。
韩愈转头看了看大厅,一派莺歌燕舞,热闹不凡。可高适却手按宝刀,四面巡视,如临大敌的样子。
韩愈笑道:“子渊啊,如此风月场所,不必如此拘谨。”
高适闻声,尴尬地笑了笑。
老鸨去了片刻便又回来,说是薛大家有请。
说着便带领二人,拾提而上,直到三楼。
这“倦鸟余花楼”的三楼,倒与楼下大厅有云泥之别。楼下金碧辉煌,一干陈设极尽奢华,可这三楼却雅致得让人惊叹。虽然陈设简单,却自有格局。偶尔夜风,吹动窗户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响声,让人分为舒服。
“看来薛涛此女,果然不同于一般青楼女子。”高适心想。
上下落座,四个姿色不凡的女侍出来陪酒。只说稍待片刻,薛大家换身衣裳,便出来。
花丛之中,韩愈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高适坐立不安,手都不知该放哪里,他何曾有过于女子如此亲密接触。可女侍见他俊朗不凡,器宇轩昂,心中喜欢,又不住把娇躯往他身上贴,直让他的脸热如火烧。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风月场所吧。”左侧的女侍,把脸贴到高适耳边,贝齿轻咬耳垂,轻声笑道。
耳朵酥痒难耐,鼻尖的香风又徘徊不去,绕是高适时常自诩心如止水,也忍不住目眩神迷,差点沉溺其中,心中暗暗直叹:温柔乡是英雄冢,果然不假。
正自头晕脑胀的时候,忽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高适头脑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按住腰中的“百战”,轻轻推开身边侍女,让自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拔刀。
脚步轻浮无力,是女子的脚步声。
会是薛涛吗?高适突然有点期待。
“薛涛来迟了,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声音入梦似幻,有如天籁,从屏风后传了出来,让人闻之如痴如醉。
声音刚落,人已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高适寻声望去,心脏扑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