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只道黄河水患难治,而事实也确是如此。在真实的历史中,黄河自周朝时起至解放初,一共经历过七次改道,大小数十次夺淮入海,无数次破堤决口。而神话传说中,大禹治水所治理的那条河,据说就是黄河。黄河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在孕育了整个民族的大部分文明的同时,也亲手夺去了无以数计的她的子民的生命。却很少有人知道,作为中国第一大河的长江,在决口的次数和造成的破坏上,并不下于黄河。早在周朝之时,就有关于长江水患的记录:周孝王七年(公元前878年),长江、汉江雨雹成灾;汉高帝三年、八年(公元前185年,前180年),江、汉大水;晋咸宁三年(277年),长江上中游大水;东晋太元十九年至二十一年(394年-396年),长江中游年年大水;东晋元兴三年(404年),建康潮涌大水;唐大和四年至八年(830年-834年),长江中下游连年水患。如此等等,在此不再一一列举。
而长江的每一次决口,给周围百姓带来的,都是最为刻骨铭心的灾难经历。当大水来临之时,他们要么拖家带口,流落四方,要么留下护卫大堤,保卫家园。前者虽可保一时无恙,但却很可能客死异乡,而后者,则是走向两个极端,一个是战胜大水,使家园免受其害,另一个就是与家园皆亡。盘城镇的百姓,毅然选择了后者。
此时的长江大堤之上,无数人有如出巢的工蚁,在漫天倾泻的暴雨中不停忙碌着。独轮车来回不停,将一车车土石送上大堤。手执铁斧的大汉,喊着号子,伐倒一颗颗大树,主干被迅速拉上大堤,加固堤防,较粗的枝杈则被削成一根根尖木桩,然后同样被运上大堤。妇女们手提肩挑,不断忙碌来去。甚至一些年龄不大的孩子,也抱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石块,往大堤上输送,虽是摔的满身泥浆,但从他们严肃的表情中,你绝对无法找出哪怕一丝的埋怨。在这家园即将被毁,大难就快临头的危急关头,所有人都放下了一切自私自利的打算,使出他们能使出的每一分力气,为的就是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周宝此时正扶着一根尖木桩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水浪不停翻卷而来,不时将他淹没。李敢挥舞着一柄大锤,一下一下将木桩砸进土中。有了这些木桩的支撑,就仿佛是混凝土中加入了钢筋,大堤的防水抗浪能力将大大增强。
一根木桩搞定,周宝呸的一口,吐出一口夹杂着泥沙的江水,眯着双目,望了一眼沉铅也似的的天空。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自己如此努力,真的有用吗?当他目光收回,重新回到大堤上,看到无数人仍在不停忙碌的时候,心中的那一丝彷徨仿佛被大风刮过,飘散的无影无踪。
人类从来就不缺乏战天斗地的勇气。从他们第一次点起火种,不,从他们第一次直立行走时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将是无畏的逆天者。整个人类的进化史,其实就是一部不断与这天、与这地、与这天地自然搏斗厮杀的战斗史。
在现代,周宝也经历过几次洪水,虽然每次他都只是旁观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那些抗洪英雄的钦佩。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今天也成了这样的主角。虽然他宁愿永远不要当这样的主角。
在周宝内心深处,对于这个时代,始终有着深深的鄙视。这个时代的人,愚昧、落后、野蛮、疯狂,这个时代,物质极端稀少,精神生活更是几乎没有,等级壁垒森严,文教卫生也糟糕透顶。周宝实在无法想象,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没有一个完整的组织,没有各种配套设施,他们有什么可能战胜这场洪水?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远遁千里,不再回来,而他偏又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但他还是低估了普通百姓对生的渴望,对家园的眷恋。在洪水即将冲垮堤坝的时候,有人走了,但更多的人选择留了下来。只是某个人的振臂一挥,他们就罄尽所有,为的只是那一丝渺茫的生的希望。这些人是可敬的,周宝心中想到。
“再来!”周宝重新取过一根木桩,稳稳扶好,对着李敢道。李敢微一颔首,手中铁锤再次上下飞舞起来。既然别人都能如此,自己难道便做不到吗?
但是老天似乎并没有因为盘城镇百姓的决死抗争而退缩,更没有生出什么怜悯之心。到了傍晚时分,雨势愈发大了起来。雨点密集的敲打在头顶,汇集成一条条小溪顺着身体直泻而下,天与地似乎被一条条水线连接到了一起,变成了一块朦胧的巨大琥珀。所有人则变成了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视野状况已经糟糕到即使只相隔两三米,两人对望也是一片模糊的境地。风也正在变大,江水在风力的推动下,不断的嘶吼咆哮,一波又一波的不断撞上江堤。大堤在巨浪面前痛苦的呻吟着,竭力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躯体。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决堤的可能性大大加强。相反的,木料、石料的搬运更为困难。众人的体力消耗巨大,大堤的加固速度在逐渐减缓。
终于,西边的一段大堤再也不堪重负,在一声巨响之后,轰然垮塌,江水顺势冲出,撞击出一段七八米长的巨大缺口。站在垮塌地段的四五个人,被无情的卷入乱流之中,瞬即踪影皆无。无数声惊呼响起,堤上的百姓怔怔的望着那段狰狞的缺口,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快堵缺口!”一声大喝将众人惊醒,无数人飞奔过去,将石料纷纷投入进去。但是此时水流实在太急了,石料一扔下去,立刻就被急流冲走。很快,缺口就扩大到了十余米宽。
周宝此时也已奔到缺口附近,此时情况已经危急到了极点。周宝来不及多想什么,冲着缺口附近的人吼道:“有没有绳子?谁给我找一根绳子来?越粗越长越好!”旁边有人愣愣的递过一捆粗麻绳。周宝一把抢过,迅速将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抛给跟上来的李敢。“老李,你把我拉紧了!”又冲着其他人喊道:“是汉子的都跟我下水堵缺口去!”李敢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绳子在自己身上狠狠绕了几道。
这时只要有一丝希望,众人便都愿意尝试,立刻便有二三十人冲了出来。由周宝系着绳子在前探路,这二三十人抓着绳子在后慢慢跟随。岸上更多的人赶过来,帮着李敢拽着绳子。
方一下水,周宝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力袭来,撞击的他差点立足不稳。周宝急忙运力于足,双脚狠狠踏入泥土之中,这才稳住身子。随着周宝的不断前进,水流的冲击力愈发强大,身后有人立足不稳,更是将周宝直往下拖。周宝每前进一步,双足都要踏进泥土中将近半尺,若非他神力惊人,此时早已支撑不住。等周宝走过一大半缺口时,缺口对面终于也有一队人系着绳索摸索着下了水。只是那领头之人远远不如周宝,只前进了不到两米就被水流冲击了出去,若非身上绑了绳索,此时已不知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人被提上去之后,对面又迅速派出了第二队人,领头之人在挣扎前行了四五步后,终于与赶过来的周宝汇合。双方将绳索绑到一起,一道人墙在缺口中赫然出现。
随后缺口两边又各派了两队人出来,组成三道人墙。汹涌的江水经过三道人墙的阻隔,流速终于被遏制了下来。
周宝猛然喊道:“先打两排木桩,石料扔到木桩之间。”只是一句话出口,他已喝了半肚子江水,只好急忙闭嘴。
随着木桩被一一打入江底,石料被纷纷投入。缺口在众人的疯狂填堵中终于渐渐合拢。当周宝等人被拉上江堤的时候,堤上所有人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连串响彻天地的欢呼。此时已累的如死狗一般的周宝,只是在心里喃喃着:咱也做了一回抗洪英雄!
随后,又有几处江堤出现险情,不过都被众人抢修了过来,局势渐渐稳定,天色微明之时,接地连天的大雨终于缓缓转小。
老天仿佛玩腻味了,随后几天,雨势渐小,直至完全停止。当盛夏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长江大堤上之时,所有人都知道,家,保住了!
随着大队百姓回到盘城镇,整个盘城镇陷入了欢乐的海洋,锣鼓喧天,鞭炮轰鸣。周宝等人更被众人簇拥着回到了客栈。
客栈门口,王黑虎一脸木然的靠在大门旁边,神情颓丧。周宝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走过来拍着王黑虎的肩膀道:“虎子,大堤保住了!”王黑虎看着周宝,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呜呜痛哭起来。“宝哥,虎子对不起你!于将军他,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