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的金疮药效果还是不错的,抹在身上,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直疼的周宝龇牙咧嘴。过了一会,便有一股清凉的气息在伤口附近不断徘徊,缓缓渗入。
于谨所选的这处山谷,不但隐秘,周围环境也是相当之好。周围绿树环绕,一条小溪沿着谷底缓缓流淌,山风吹拂,混杂着青草、野花的芳香气息,在山谷中四处弥漫。溪水清澈见底,偶有鱼儿,在其中惬意的一甩尾巴,荡起丝丝涟漪。十几名脱出生天的士兵,或躺、或坐、或卧,静静地闭目养神,低低的小声私语,间或夹杂几声山林中清脆的鸟叫虫鸣。这样的场景,令人实在难以相信一天前他们还在战场上与敌人殊死搏杀。
等到所有伤口都搽了一遍,李敢停了手,挥掌在周宝背部轻拍一下。周宝自大石上爬起,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身形松快了许多。不由笑着对李敢揶揄道:“我说老李,你这手艺可是没话说。我看干脆,咱俩搭伙,一起去做一对走江湖的郎中算了,我给你拎药箱,你就专门给人抹药推拿。我敢肯定,我们一定会红遍大江南北。”
李敢没好气的嗤道:“不错,是会红遍大江南北,不过却是臭名远扬。到时候人家都会四处流传:大家一定要小心啊,这世道不太平,听说江湖上出了两个骗子,一个叫周宝,一个叫李敢,治死人不赔命,专赚黑心钱!”周宝瘪笑道:“不会这么惨吧?”随即摇摇头:“既然你不愿意,靠我一个人又能搞出什么名堂,看来咱们的发财大计还是就此作罢吧。”
李敢抬起头来,面色沉重,问道:“你觉得于老将军的伤怎么样?”周宝也正经起来,右手轻轻抚着下巴,这是他在电视上跟一个酷的掉渣的角色学来的。“我看有点悬,老头子原本就已是激斗了半天,后来又硬生生受了高欢一掌,接着毫不停歇,狂奔近百里,才寻到这处山谷,一路上就吐了好几口鲜血,显是伤了内腑。此时我们又没有治疗内伤的药物,仅靠他自己以内力强行压制。我虽不知这内力到底有多神奇,但一个人身体里面出了问题,想要治好,只怕不太容易。”李敢一声轻叹:“我亦是一般想法,只是具体伤势如何,于老将军又不肯说,我们也不便多问。”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伤势你们不用担心,不碍事的,现在我们先商量一下以后的行止。”随着话音,于谨自二人身后一处用树枝搭建的草屋中缓缓步出。他看起来虽是脸色苍白,但精神似乎颇好,说话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周宝二人见了,心下稍安。
于谨走到二人面前,一屁股在周宝方才躺着的大石上坐了下来,“昨天忙着逃命,没时间问,现在说说吧,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周宝见于谨毫不讳言自己逃跑的事实,胸襟之开阔,甚为少见,心中倒是颇为敬佩。肩膀轻碰了下李敢,道:“问他吧,我是跟他去的。”于是李敢就将自己当时在城墙之上遇险,幸被于谨所救,之后为救于谨性命,又与周宝返身回城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于谨瞪大眼睛听着,最后终于忍不住,指着李敢、周宝二人道:“你们俩真是笨蛋,你李敢是个笨蛋,老子救你,本来就是顺手,你救老子,却是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你周宝更是个笨蛋,本来不关你的事,你却硬要插上一杠子,弄的现在一身是伤。我真怀疑,你们这两个笨蛋怎么能活到现在这么大?”
周宝二人被骂的尴尬不已,心中恼怒,却又不便发作。于谨骂着骂着,反是叹了口气道:“不过世上若是没了你们这样的人,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周宝见他在寿州大宅中畅谈人生抱负时,语出文雅,悲天悯人;出了大宅,质问高欢之时,却是当面揭人之短,话语尖酸刻薄之极;自己二人救过他的性命,但他面对自己二人之时,也是挖苦加讽刺不断,口中更是粗话连连,最后来的那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周宝心中不由纳罕,如此心直口快,笑骂随心的人物,竟能活这么久,才真的是个奇迹。
只是无论于谨是褒是贬,是笑是骂,言语间总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气质,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礼法在他面前,都是狗屎一般,令人见之心折。或许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说出那样的一番惊世之言吧。
于谨感叹一番,便问起二人情况,二人一一据实回答,当然,周宝是隐瞒了自己在现代的一切的。于谨自小家学渊源,虽是武将,但除了兵书战策之外,也是饱读诗书。对于事物的见解,往往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周宝二人与之相谈,也是收获颇多。特别是周宝,李敢虽是已在外闯荡数年,见识丰富,但他读书不多,对于谨说的很多事情只能有个直观的印象,而周宝则能将其消化吸收,这使他对这个时代的认识更进了一步。心中对于于谨,也更高看了一筹。
三人谈笑间,时间过的飞快,很快便已是中午,有士兵送来了几尾活鱼,周宝捡柴架火,李敢则是将鱼拿至溪边收拾干净,于谨从腰间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周宝才赫然发现里面包着的竟是食盐。心中不由佩服于谨想的周到,也只有于谨这样的老行伍才会随身带着这种野外露营必备的东西。
于谨将食盐小心翼翼的涂满鲜鱼全身,又让周宝将剩下的食盐送给下面的士兵。等周宝回来,于谨已经将鱼一条条穿在树枝上,架在火上慢慢炙烤。随着树枝的翻转,鱼香味渐渐浓郁。馋的周宝在一边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等鱼刚一烤好,周宝已是迫不及待的抓过一条开口大嚼起来。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三个多月了,周宝还从未吃过荤腥,这对于以前无肉不欢的周宝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此时吃着烤鱼,想想从前,再看看现在,都是眼泪啊。
等大家都已吃饱喝足,于谨再次将周宝二人叫到面前,正色问道:“我准备明天回江南,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周宝沉思片刻,转向李敢,问道:“老李,你呢?”李敢稍一犹豫,道:“我已有好几年没回家看看了,虽说家里已没有什么人,但我心里总是牵挂着,这次经历这么多事,我想回家待一段时间。”
周宝心中一酸,别人都有家乡可以思念,而自己的家乡又在哪里呢?双眼朦胧间,周宝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虽然不大,但却非常温馨的家。只是现在,自己却再也回不去了。
努力收敛住自己的感情,周宝故作无所谓的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如去你家做客,你不会不欢迎吧?”李敢露出一丝笑容,竟然罕见的一把搂住周宝的双肩,“咱哥儿俩出生入死这么久,我可实在舍不得你离开,你既然愿意去,那还有什么说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周宝见一向严谨的李敢竟做出这种姿态,心中不由大乐,反手攀上李敢的肩膀,“果然是好兄弟,哈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谨在一旁看着,也是满脸微笑。“李敢家在宣州,本不与老夫同路,只是我们此次回去,还要小心绕开高欢军的活动范围,你们对于道路一点不熟,不若跟我一道如何,等到了建康大家再分手也不迟,而且这一路上我还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们。至于能领会多少,就看你们自己了。”
周宝二人不由大喜过望,急忙一口答应,生怕于谨反悔似的。他们情知回程之时若是有于谨这样的老马带路,定会轻松很多。而于谨更说要交给他们东西,以于谨的见识才具,交给他们的又岂会是普通的东西?看来这一路上是好处多多了。
于谨双手负后,看着周宝二人在那里兴奋的不断讨论。心中涌起一股忧伤。这二人都是好苗子啊,自己若是早几年遇上他们,定会将自己一身所学尽数传给二人。只是如今自己时间已是不多,他们只能是能学多少学多少了。
众人在山谷中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众人已是收拾好行装,踏上了南归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