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忙着练兵的不只是磨盘山的土匪,在长沙城郊外,垦植公司的演武场上,萧二蛋也在编练他的垦植社民兵。
赵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儿,咬牙爬上立在山顶上高高的望楼,艰难的伸了个懒腰,这个萧二蛋有个奇怪的毛病,他喜欢高台子,原来在站在山顶上指挥,后来觉得山顶还不够高,又叫人在山顶上搭了望楼,并且越搭越高,按他的说法,他站的越高,就看的越清楚。赵翼对此不以为然——难道对方就不懂擒贼先擒王么?你站这么显眼的地方,对方一通乱箭都能把你射成马蜂窝。站的再高有个屁用!唉,到底是没打过仗的。
不过赵翼是带过兵的人,他看的出来这个萧二蛋是天生的将材,杜怀仲把他从山沟沟里调出来练兵,可是走了一步好棋,有时侯他看着萧二蛋在这个小小的演武场上,把几百民丁、一座寨子当千军万马来指挥时,不免有些替他感到悲凉,生出一种人材埋没的感慨;但每当这时侯,他脑子里又会浮现出西南那层峦叠嶂的山川——有这个年轻人在,他心里便安稳了许多。
“赵经理您辛苦了。”萧二蛋笑笑说。
“看不起老人家么?”赵翼冷笑一声,“爷在台湾和福大帅搭伙时,你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哪儿敢看不起您老人家,我还想听您跟我讲台湾打仗的故事呢。”萧二蛋笑的像个孩子。赵翼叹了口气——太年青了。
李阙缓步走上望台,望台上地方并不大,现在站了三个人,己经比较挤了,李阙问:“你的兵练的怎么样了?”
“滇、贵、川等地一百三十五个垦殖社己经轮训完成,”萧二蛋说来,“这些垦殖社都是地势最要紧的,进能扼守官道、河道、山口、桥梁,退能凭寨自保,还能为援军提供情报和后勤,有了这些社在,我们就能在西南撒下一张大网,凭他谁撞进网里,都落不着个好。”
“好。”李阙点点头。
“您再给每个寨子装备百来条火铳,一千斤火yao,那就更好了。”
“你想的美,”李阙乐了,“福康安大人在藏边用兵,也只用了几千斤火yao,你还是省省吧。”
“接下来我还要练两万精兵,驻扎到几个要冲去,以备不测。”
“什么?”赵翼吓了一跳,“你疯了?两万精兵?你当这垦植社是你们家开的?”
“可只有这样,才能保西南无事。”
赵翼挥了下衣袖:“做梦!你可知道,就是你眼下这点兵力,都是我在长沙知府面前求告来的,大清国有大清国的规矩,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李阙说:“你要知道我们是公司不是衙门,在商言利,公司是要盈利的,不能把钱都花在练兵上。”
萧二蛋听他们这么说,一张脸拉成了苦瓜样。
“稳定西南要从长计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更不可能只用武力,要从经济、文化多种手段着手,叫西南逐渐变的与中土血肉不分,休戚相关,这才算真正稳定了西南。”李阙娓娓道来,萧二蛋听的似懂非懂。
赵翼在一边解释道:“就拿这些地来说吧:咱们在西南收的是茶叶、靛蓝,卖的是铁器、花布,要是有一天,谁不老实了,咱便断了跟他的买卖,没了铁器花布,叫他守着一堆茶叶过日子罢!这样兵不血刃就收服了整个西南,其不比你舞刀弄枪的方便?”
萧二蛋吓了一跳:“这法子歹毒……啊不……高明!不过要是这样,垦植社的弟兄们不也跟着倒霉了?”
“这当然是留着对付心怀不轨之人的。”李阙笑笑,“垦植社与贸易公司休戚一体,这手段自然不会用在自家人身上。”
“那倒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赵翼问道。
萧二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社员中间传说,传说……”
“传说什么?你给我讲来!”赵翼面色一沉。
“社员们说,一担烟叶收上去,只能换五六百钱,但听说到了江宁的烟行里,切成烟丝,便是好几倍的价,要是卖到洋鬼子手里,这价钱还要再翻他几个跟头……”
“你什么意思?”赵翼喝道。
“不是,我是说,噢不,社员们是说,要是这收烟叶的价钱再高一点儿,大伙心里舒坦……”
“大伙心里舒坦?乾隆爷的金銮殿也舒坦,也分你一砖半瓦?”赵翼冷哼一声,黑着脸骂道:“人心不足的杀材!垦植社的房屋田地、牛马猪羊、还有农具、兵器,哪一项不是公司的钱?没有公司,你们现在还在逃荒要饭呢!现在好了,刚吃饱了肚皮,就开始惦记别人手里的钱了?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拿?”赵翼越骂越气,胡子都飘了起来,吓的萧二蛋跪在他面前头也不抬。
李阙在一边劝道:“萧教师也是为了垦植社的社员们着想。垦植杜的移民有情绪,说明公司的工作没做好,我不是说过吗?垦植社和公司和气连枝,休戚与共,公司赚的钱,到头来还不是用来给社里买地买物了么?”
一番话说的萧二小心服口服,看看快中午了,李阙和赵翼打算回长沙城,萧二蛋又禀报一事,却是吭吭哧哧了半天,方才红着脸说:“小的想把这名字改上一改,想请二位经理给某起个新名字。”
赵翼说名字不过是个记号有什么好改的,老子名耳,孔子名丘,秦桧名字倒是好听,却是“从此人间少名桧”,好好的干嘛要改名字。
萧二蛋却有他的苦衷,他原来是个小小社长,叫什么名字自然没人在乎,但现在他是西南垦植贸易公司的武教头,经他手练过的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伙私下里给他起个外号:“小二蛋”,他心说这兵要是再练下去,将来整个西南数省都要传来我的外号了,所以就有了这念头。
李阙点点头:“萧教头考虑的也有道理,您现在是总武教师,没个威风的名字,却是有点不立威信,”他抬头望望风云舒卷的天空,“你既然喜欢高处,不如就叫‘凌云’罢。是了,大丈夫当有凌云之志!”
赵翼叹了口气:“凌云一词,太过孤介了,你是当头的,要带兵,不能太不合群了,我看你这小小的演武场上,喊杀声却是响彻去霄,不如叫做‘彻云’,你从今往后,便叫做萧彻云罢!”
李阙也说好,用短刃在木栏杆上雕下“萧彻云”三个字。萧彻云大喜,谢过二位。赵翼又道:“军人的威信是打出来的。你要是会打仗、有担当,爱惜士卒,把他们当手足对待,哪一个敢看不起你?”
两人回到长沙城,见到总经理田农桑,田农桑问起演武场的情形,李阙向他说了。
赵翼叹了口:“唉,还是太年青了。本来我有心举荐他一个佐领的,不过看这样子,还得历练历练。”
“当佐领要入旗籍,”李阙说,“就算是绿营兵,公司手里还没一个名额的编制,这事儿恐怕难。”
“回头再议吧。”赵翼叹了口气,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把萧彻云跟他反映的情况说了。
田农桑点点头:“我也听说这种事儿了,各垦植社抱怨公司收购农产品价格太低,更有的社私下将农产品偷偷卖给游商,那些游商们出价比我们高。”
“贸易公司是皇上钦点的,乃是经略西南独家字号,我行文给各地官员,把那些游商抓起来!”赵翼一拍桌子。
“不妥。”李阙摇摇头。
“那依琼玉之见该怎么办?”
“诸位都知道杜先生是花旗国回来的吧?”李阙说。
赵翼点点头:“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李阙笑笑:“杜先生曾和我谈起花旗国建国的事,那花旗国原本是鹰国的殖民地,只因鹰国盘剥过甚,只教花旗国种棉花等物,人民生活百货一律仰仗鹰国,终于闹到裂土封疆的地步。我看今日西南和中土的关系,倒有几分相似,所不同者,花旗国于鹰国,是海外殖民,而西南于中国来说,是‘本土植民’,海外殖民的目的,是搜掠和盘剥,对于本土,植民的目的,是要加强交流,共富同荣。两者看似相似,根本上却有差别。”
赵翼一拍脑袋:“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琼玉高见。”
“这是杜先生的原话。李某不过转述而己。”
“还是洋人搞经济历害!那我们怎么办?提农产品上购价格么?江宁那帮商人不愿意怎么办?”
“由不得他们不愿意,”一直没开口的木少爷冷笑一声,“货源都在我们手里,凭什么低价卖给他们?”
田农桑点点头:“提高收购价是好事儿,但同时还要做别的事儿,比如把那些茶叶行、烟行、药铺都搬到本地来,西南风好、水好,这货色要是在当地加工,比运到江宁再加工质量更好——这样当地人也能到工厂里作工,一举多得。叫我说,这才是垦殖西南的本意!”
李阙点点头:“这些话,杜先生上京之前都和我说过——算算日子,他也该回到江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