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
新近成立的西南垦植贸易公司在长沙显的格外的气派,它占了好大一个院子,院里里有刚刚建好的高楼大厦,有办公楼、有搜集整理西南各种信息的情报馆、有招募、训练移民的培训营、还有粮仓、货仓,还有生活区,完全是一个功能完备的小城市。这里是整个西南垦植计划的大本营,而这个大本营的统帅就是田农桑。
在田农桑的办公室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西南地图,这幅地图上布满了改动的痕迹,不少地方是反复修改。而这样的地图,也己经换过几张了。在公司里有个常识:一个月之前的地图,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田农桑身边有几个得力的助手,其中有个叫黄涯的算命先生,他年轻时侯常来住西南各地,和很多部落头人、马帮驮队都有交情,对西南的地理风物了如指掌,田农桑让他负责情报和公关工作。
另一个助手叫做赵翼,这个人早年从政,文韬武略极有才干,无论是和官府打交道,还是训练移民,管理公司事物都不在话下,是田农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也是公司的二把手。
第三个人,就是人称“木少爷”的一名奇女子,她主持的“五洲工农银行西南分行”乃是西南垦植贸易公司的财神爷。
这天田农桑正在跟这几个人开会。
“江宁方面又在催我们了。”田农桑说。
“不急,我看还是按我们事先计划的进度来。”赵翼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田农桑点点头。
“不过要写封信,详细的说明我们的理由,要不然,总督大人脸上不好看。”赵翼说。
“哼!什么理由?”木少爷冷笑一声,“我手上没钱!从那些土司和头人手里买地不花钱么?偏偏那些土皇帝不肯认银票,只要白花花的现银!”
赵翼笑了,他知道木少爷是对不久前江宁的挤兑风潮耿耿于怀。江宁挤兑的消息传来时,着实是吓了大伙一跳,万一江宁那边出了事儿,他们就等于被连根拔起了。不过他倒是听说就在挤兑的时侯,江宁方面一天几封信催她把银子运回去救急,都被她扣下愣是见死不救,这女的也真够厉害了。她手里能没钱?赵翼才不信,不过他仍然点头说道:“这也是一条理由。”
“现在买到手的地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我们用了,”田农桑说,“依我看,不如先派出几个社——但不要用垦植社的名义,就说是‘实验社’,如何?”
“这法子好,‘投石问路’么!‘实验社’好!好!”赵翼称赞道,他知道田农桑从农桑研究院染上的怪脾气——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讲究“实验”。
一直坐在旁边抽水烟袋的黄涯咳嗽两声,开口说道:“关于垦植社的组成,下边人倒是给老朽出了点主意:按移民的籍贯,每个社都由同乡的人来编成如何?”
“不行。”田农桑和赵翼异口同声的道。
“我知道您老的意思,按同乡结社无非就是图个大伙抱团,心齐。但这样做一开始是挺省事儿,但住后蔓延开来就收拾不住了。”田农桑说。
赵翼点点头:“不错,同乡结社,本就排外,日后和当地人发生冲突的可能情更大,再攀扯上各种宗亲族戚的关系,殊难管理。日久天长,你说这些垦植社是宗族的社?还是公司的社?社员们是认同乡啊?还是认公司?”
黄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老朽明白了——得叫移民们和过去种种一刀两断,从今以后便是公司的人,公司就是他们的娘家,从此眼里只有公司!”
赵翼一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不但不能按同乡结社,还要严加管理,一个社中的同乡移民不能多于一定数目,免得抱团。”
“好了,今天就这些事儿了。赵先生,还麻烦你修书一封,向江宁方面将事情说个分明。”
“好说。”这种事儿哪能难倒赵翼?只见他当即提笔,不大一会儿就将信写好,交给了田农桑。
大家都告退了,田农桑着着赵翼写的信沉吟不语,原来有件事他方才没有告诉众人:他刚刚收到李阙的密信,信中要他故意拖延派出第一批垦植社的时间。
于是他提起笔,将赵翼信上有关先行派出实验社的文字抹了个干净,又加上几句前期准备尚未完成,不宜仓促行事的话。接着按下桌子上的铃铛,从门外进来一个书吏。田农桑把改过的信交给他:“将这封信誊抄一遍,寄往江宁。”
……
北京。颐和园
乾隆领着几个大臣在游玩,说是游玩,其实三言两语,又说到国事上去了。
“这个孙士毅是干什么吃的?”乾隆皱着眉头,“朕叫他经略西南,一年下来就经略出这么个局面?”
东阁大学士王杰上前奏道:“万岁爷,此事急不得,当年先帝推行‘改土归流’也不是一天两天才见效的。”
“话是这么说不错。”乾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舒服,这几天他接连不断的收到几封奏折,都是两江官员所上,却是弹劾孙士毅在两江搜刮民财,闹的民怨沸腾。
“看来朕教孙士毅去当这两江总督,却是错了。”
“依臣之见,前任书麟在任时,两江税赋颇高,这孙阁老的意思,大抵是想更上一层楼了。”董诰在一边说道。王杰撇了他一眼:你这么说不是害孙大人么?
“哼!他当朕是刮地皮的皇上么?孙士毅官儿都当到一品了,还用的着这么费劲巴拉的迎合上意么?”乾隆看了一眼一旁立的董诰,昨天他召董诰密谈之时,董诰又孙士毅刮地皮一事没有表态,却向他禀报了另一件事:孙士毅出兵安南的时侯,收受一个姓马的云南商人的贿赂,把军需和兵器生意都给了那人。
本来这种小事儿乾隆跟本懒的管,捞点就捞点吧,只要你把把他的大清国给捞空了就成,可听董诰的意思,孙士毅捞钱居然捞到兵部和工部的头上去了,你这手伸的也太长了吧!也难怪董大人对你不满了。
更重要的是,朕叫你收回西南垦植权,可你用的却是什么办法?构陷*?这招儿也太笨了吧?把江宁闹了个鸡犬不宁,现在看你如何收场?
正在这个时侯,只见远处一人急匆匆奔来,铁保笑道:“哎哟喂!万岁爷您瞧,和大人来了!”
众人一看,来者不是和坤是谁?心里都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他在,万岁爷就不会不高兴了。
“仔细摔着!没个大臣样子!”乾隆笑骂道,脸上的表情却是舒展开了。
和坤跑过来,在乾隆面前跪下:“万岁爷游园子,也不叫奴才一下,教奴才来晚了。”
乾隆一笑:“好么,还埋怨起朕来了?起来吧。”
和坤谢过,站起身来,嬉皮笑脸的对大伙说:“怎么样啊,大伙这是在吟诗啊,还是对对子?”
众人一听,心里都叹道和坤果然会拍马屁,一句话就拍到了点子上,咱们这位乾隆皇帝,那是顶顶要面子的,酷爱文墨,一生最喜欢做诗,大伙知道乾隆一辈子写了多少诗么?我告诉你——十万来首!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说就算他打从娘胎里一生下来,直到翘辫子的那一天,平均每天都要写上几首,这才算完成任务——这要是搁在起点,怎么着也上排行榜,弄个更新票什么的了。
且不说乾隆同学写的那些个诗(或者说是看起来像诗的玩艺)质量如何,起码这也说明了他是一个爱好文学的大好青年(或是老头子),现在这个诗人老头子经和坤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没来的及更新哪!这可不行啊,读者会骂滴!于是赶紧的,面对着湖光山色找灵感,不大一会儿,就吟出几首诗(或者说是看起来像诗的玩艺)来。
一旁的太监忙奉上笔墨纸砚,乾隆挥毫写下,一旁的大臣评点几句,无非是拐着弯儿的赞扬,乾隆听了,浑身舒服,像是抽了鸦片烟一样飘飘然起来,一时心性大发,教几位大臣也做几首,来一个君臣赛诗会。
这一下可苦了那些大臣了,那些人不是状元就是进士,要说做诗,那是张口就来啊,问题是又要做诗,又要做的比万岁爷的大作稍稍差着那么一点儿,这就属于高难度的技术活了,打个比方吧,您叫曼联、皇马去跟国安踢球,要输一个球,还不能输的太明显——难啊!
可这帮人也不是盖的,多年的圣贤书是白读的?这么高难度的工作,硬是给拿下来了,乾隆高兴的不得了,再往旁边一看:“唉!和坤哪,今儿个大伙都做了,就你还没做呢!这可不行啊。”
众人听万岁爷这么一说,纷纷跟着起哄,存心要看和坤出丑,和坤苦着脸向皇上讨饶,却是不准,和坤眼珠子滴溜溜转,看到昆明湖上荷叶碧绿,道一声:“有了!”摇头晃脑,吟出一首诗来:
昆明湖,圆又大
昆明湖上有荷花
荷花上面趴蛤蟆
一戳一蹦达
众人一听,笑的前仰后合,饶是圣驾面前不敢放肆,一个个捂着肚子,脸都涨红,东倒西歪的不成体统。
乾隆也笑的直咳嗽,两个小太监忙过来搀扶了,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一只手指着和坤:“杀……杀材……一天到晚不学好……哎呦……笑死朕了……”
和坤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任人笑骂,大伙笑了一阵,乾隆说道:“其实这打油诗,倒也有趣的紧。”众人点头称是,大伙又聊开了打油诗,铁保在一边说:“奴才听说陕甘总督杨遇春,也是个有趣的人,有一次他路过卧佛寺,便做打油诗一首:你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人保。”
“好一个‘我若陪你睡,江山谁人保。’”乾隆赞道,“就是首打油诗,杨遇春也没忘了自己的本份,其心可见!”
众人都称赞一番,乾隆忽然又想起一码子事儿来:“孙士毅的折子上,江宁那个案子,好像也是跟打油诗有关?叫甚么《笑泥胎》来着?”
众人一听,都是一愣,铁保的脸都吓白了,只听纪晓岚却轻松的说道:“可不是么?那折子微臣也看过,那本《笑泥胎》说是禁书,其实不过是抄本,录了几首酸不拉叽、狗屁不通的顺口溜罢了。”
“朕记得两句什么‘泥巴稻草捏人形,哪有神灵居其中’甚么的,呵呵,倒也有几分歪理。”
大学士王杰上前奏道:“万岁爷圣明,那《笑泥胎》臣也看过,也就是对神佛有些不敬罢了,孙士毅却弄的如临大敌,倒也有些过火。我大清如今正值盛世,文化昌明,若有人因言获罪,恐有干天和……”
“联知道这一层意思,”乾隆挥挥手,“你不用担心。大清以教化立朝,康熙爷、先帝那会儿,只因一些士子狷狂,不守本份,这才不得不严加整治,朕登基也有几十年了,要说这会儿还有哪个士子心存不规,朕是不信。”
“万岁圣明,彪炳千秋!”众大臣都到。
“这《笑泥胎》牵扯的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乾隆又问。
“杜怀仲,”和坤抢着说,“便是那做《防疫纲要》的杜怀仲。”
“噢?是同一个人?和坤这么一说,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联好像还夸奖过他呢。”乾隆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来人,去将孙士毅的折子和那本《防疫纲要》给朕取来。”
这下可苦了那些太监,折子放在军机处,《防疫纲要》不知道放在哪里,想来大抵是南书房,要从颐和园一来一回,颇不容易,可再不容易也得办啊,马上匆匆去了。
等书和折子取来,乾隆己是等的好不耐烦,他将《防疫纲要》和《笑泥胎》的抄本翻了一翻,转手给了纪昀:“卿以为如何?”
纪昀的官职只有四品,那本《防疫纲要》他前几年看过,但这本《笑泥胎》是孙士毅折子上附的,他可没资格看,接过来看了,好在不长,待他看完,摇摇头:“万岁爷,依微臣之见,这两本书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且说说看。”
“臣听说那杜怀仲海外归来,是个异人,颇不通文墨,这从他写的《防疫纲要》上能看出来,但他虽不通文墨,却明事理,这本《防疫纲要》写的虽然直白浅显、却是条理分明、统纲掣领,暗合圣贤之道;再看这本《笑泥胎》,言语不通,颠三倒四,又夹缠不少俚语,可以看出,写这些打油诗的人,对世事半懂不通,自己偶然悟到点皮毛,便以为是至理名言了。两本书这么一比,高下立见。”
纪晓岚官职虽不高,但他的才华是众人都服气的,他说出来,大家都是点头同意。
乾隆叹了口气:“怕的就是这些半懂不通却自以为是的人啊!”他想了想,忽然问道:“铁保,你是不是没去过江南?”
“是啊,”铁保一愣,突然明白过来,“万岁爷,奴才只是个四品官儿啊。”
“四品又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为了这几句打油诗,还要叫一品大臣跑一趟?朕有心想叫纪昀去的,可他还得编他的《四库全书》,文字上的东西你懂,又识大体、有忠心、敢任事,你去最合适不过了!”
铁保听皇上一连说了他几个优点,感激的直哽咽,再不敢说什么才四品官的话了,当即表示不负皇上重托,一直将这案子办的漂漂亮亮。
“你去罢,到了江南,便对孙士毅说,朕对他很是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