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咱们说道,五洲银行挤兑,杜江海从上海跑回来救场,面对群情汹汹的群众,他叫伙计拿出一个物件来。
伙计捧出那个物件,众人定眼观瞧,却是大吃一惊,只见一块透明如冰的玻璃静静的放在黑丝绒上,杜江海双手举起那块玻璃,叫大家看个分明,大声说道:“这块玻璃,乃是我去天竺做生意时,从鹰格兰女王手中买来的。乃是鹰国御用玻璃厂官制珍品,这样的玻璃,我运回来整整一船!”
众人都是惊叹不己,那时的中国人,虽然己经见识过玻璃,而且内廷还设有专门制造玻璃的作坊,但制造的玻璃质地比较粗糙浑浊,在人们印象里,玻璃的质地,就是和玉石差不多的东西,最多用来做个小小的饰物。况且就是这样的玻璃,也己经是稀世珍品,非王公贵族才用的起,现在看到杜江海手中的玻璃透明如冰,薄如蝉翼,其大若盆,都是惊异不己,而且这样的玻璃他居然运回来整整一船!心思动的快的人都想到——杜家这回又要横发一笔了。
杜江海大方的将玻璃递给身边的老百姓,人们一个传一个,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了,透过玻璃去看对面的人,一个个惊奇的张大了嘴巴。
杜江海向大家解释,这玻璃本来是不卖的,打算留着当镇家之宝,不过现在家中遭此横祸,不得己也只好卖掉了,不过有个条件:只卖给五洲银行的储户,用来折抵存款,也算是答谢大伙长期对五洲银行的信任和帮衬。
“空口无凭,你说有整整一船,船在哪儿呢?”
“船只甚大,逆水行的慢,明天才能到江宁。大伙要信杜某,就再等上一天,要是信不过,那杜某也没什么办法,反正实话实说,银行里己经没钱了。”杜江海两手一摊。
大伙一听也只能这么办了,反正银子也没有了,明天拿玻璃总比什么也拿不着强,勉强同意了。
就这么僵持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有人跑到江宁码头上翘首企盼,到了晌午时分,终于见到一艘大船逆江而上,巨大的风帆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杜”字,心里才稍稍微微有些踏实,便船靠码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好大的船!足足有十来丈长,光船舷就有两层楼高!饶是风浪里打拼了一辈子的老船工,也没人见过这么大的船,有几个见识广的,道这是《浮桴四海记》中说过的葡萄牙三桅帆船,能使逆风、穿巨浪,往来重洋之间。
大船抛下碗口粗的缆绳,系泊好了之后,搭跳板下人下货,只见一捆捆用稻草垫起来的玻璃从船上抬下来,看的众人翘舌不下,王大山指挥家丁在前面开路,努力从人群里开出条路来,护送着玻璃来到五洲银行。
杜江海给出了一个方案:要是现在取钱的,以玻璃折算,一块儿玻璃折银一百九十九两九钱。要是现在不取,一个月以后取的,折银一百六十九两七钱。同时对那些对五洲有信心,没有参加挤兑的储户还有特别的优惠:三个月后,他们可以用一百两一块的优惠价格,将自己在银行的存款换成玻璃。
这个方案叫所有人一愣,有人的见着了玻璃,心里也就不那么慌张了,心想现在二百两换一块太吃亏,不如将来再说,整整便宜了一半。也有的人心急,有道是隔手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且先换成了玻璃再说,当场表示要换——反正这透明玻璃转手卖出去也肯定不止二百两银子。前去兑换时才发现,杜江海为什么将价格定的有零有整了——因为不好算啊,这样兑换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一个人慢几分钟,加起来可不得了,等侯的时间越来越长,放弃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为了能拿到玻璃,又把钱存了回来,银行门口的人,越来越少了。
“真悬啊,”沈老掌柜长出了一口气,“多亏大东家及时从天竺回来。”
“天竺?我吃饱了撑的跑天竺去干嘛?”杜江海冷笑一声。
“那……那玻璃……”沈掌柜愣了。
“连大内都做出不来透明玻璃,没想到江海你真历害。”李阙手上拿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玻璃珠把玩着。
杜江海笑笑没说话,透明玻璃的要决说来简单,无非就是原料的提纯,杜家做肥皂起家,别的不说,纯碱的提纯己经是最熟悉不过的工艺了。
沈掌柜忽然哈哈大笑,指着杜江海说:“我还以为,只有二东家是‘杜坏种’,现在才知道,大东家您也是一样的坏!真坏啊!”
李阙、杜江海对视了一眼,一同大笑起来。
江宁大牢
“哈哈哈!”杜怀仲笑的在稻草上直打滚。
“你没事儿吧?”萱儿在一旁小心的问,自从五洲银行的挤兑风波平息之后,官府允许了家人探监,萱儿这才能来给丈夫送饭送衣服。
“没想到啊,死胖子也够坏的。”
“还是大哥有本事。”萱儿说。
看着娇俏的老婆,杜怀仲坏笑着凑了上去:“老婆,叫我香一个。”
“啊呀!这是在牢里,有人看着呢!”萱儿羞的脸都红透了。
“怕什么。”
众犯人都起哄起来,狱卒一面笑一面喝止他们。
萱儿红着脸出了大牢,杜仁义在外面等着,见到她忙问:“夫人,先生说了什么?”
“他说,叫李公子查查一个姓夏的家伙。”
“姓夏的家伙?”杜仁义又拧起了眉头。
杜江海用一船玻璃化解了挤兑风潮,这叫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儿,无论是杜家人还是总督孙士毅。但是杜怀仲还在牢里关着,也就是这会儿,大伙才又想起正事儿来。
“这《笑泥胎》的案子和杜怀仲倒底有关系没有?”孙士毅敲着桌子问。
“当然有。”夏语冰肯定的说。
“那为什么还审不结?姚静农干什么吃的?叫我给朝廷的折子上怎么写?”
夏语冰吃了一惊:“大人,现在写奏折是不是太早了?”
“早?”孙士毅哼了一声,“只怕是晚了呢!你以为我不上这道奏折,万岁爷就不知道江宁的事了么?要等万岁爷问下来再去解释,只怕太晚了!”
“可现在犯人的供词还没拿到。”
“所以我才问!你和姚静农倒底在捣什么浆糊?”
夏语冰一言不发。孙士毅心烦意乱的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无力的叹了口气——他有他心烦的理由——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信,信的封口上压着端端正正的“办理军机处”字样,代表着这写封信的来历。
在这封信里,乾隆嘱咐孙士毅加快推进西南垦植的速度,同时设法将西南垦植活动的主导权收归朝廷。
“简直儿戏!”孙士毅在心里想,这样做不是硬生生逼着那帮商人造反么?万岁爷真是有点太想当然了。
但他又不能抗旨不遵,只能在哀叹自己倒霉,兵败安南之后,当上了两江总步督,还以为是时来运转了呢,谁知道是刚出泥潭,又进火坑啊!恰好那个杜怀仲没来由的跟一本禁书扯上了劳什子关系,这简直是给孙士毅送了个惊喜大礼包,他正好杀鸡给猴看,借杜怀仲的脑袋镇住江宁那帮商人,然后再把皇上的密旨搬出来震住众人。将西南垦植社收归国有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本来这算盘打的是不错,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他没想到杜怀仲一个人,背后却是牵连了一大串——江宁大小官员都跑来明里暗里的为他说情,银行挤兑的那几天,他甚至收到了几位朝中大臣的急信,那几个熟悉的名字叫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弄死一个杜怀仲再容易不过了,但是他背后的这些人,他可是万万得罪不起。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法子可想,退是退不得的,如果现在放了杜怀仲,他的威信便扫地了,一个商人都扳不倒,还谈什么收回西南垦植?
要动杜怀仲,又不能牵连他背后的人,还要做成铁案,难啊。孙士毅想。
最难的是姚静农,他几乎是愤慨的想,孙士毅也太缺德了,本来这案子闹的这么大,姓孙的身为总督早该接过去了,可那老狐狸却始终躲在幕后,只叫一个幕僚跟自己接触,孙士毅的把戏再清楚不过了:案子搞好的,功劳是他的,搞砸了,倒霉的是姚静农而己。
“大人,该升堂了。”师爷在一边提醒。
他点点头:“升堂!”
大堂之上
“杜怀仲,本官再问你一次,这本书你是从何而来?”
“大人,这抄本和草民一点关系都没有。”杜怀仲说。
姚静农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杜怀仲,你这又是何必?非要本官动刑么?”
“大人,按《大清律》,只有盗案和凶案方能动刑!”杜怀仲的讼师忙说。
“他私下刊刻文字,大逆不道,岂不比盗案凶案更可恶?”
“大人明查,一则此案连抄本都算不上,哪里能说是‘刊刻’?二来我家苦主本来就是被冤枉……”
“住口!”姚静农一拍惊堂木,“将这个讼棍叉出去!”
众衙役一涌而上,将讼师推出了公堂。
“杜怀仲,你想清楚了,五木之下,焉有不招之理?大刑一动,什么要的证词我拿不到?”姚静山阴沉着脸说。
“是么?”杜怀仲平静的问。
“来人!拖出去,打他一百大板!”姚静农大怒。
……
几个时辰之后,姚静农注视着趴在公堂之上的杜怀仲,他己经浑身是血,衣服破碎,在这几个时辰里,自己己经动用了夹棍、竹签、烙铁等刑具,但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证词。
杜怀仲动了动嘴,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声音。
“人犯说的什么?”
一个衙役靠近听了听,回道:“人犯说:‘杀不杀在你,招不招在我’”
“退堂,明日再审!”姚静农无力的说。
杜宅
“狗官!我去劫了大狱,反了吧!”王大山一拳砸在房柱上,震的房顶上直掉灰。
“冷静!”李阙说。
“现在怎么办?我去知府衙门送礼,结果人家根本就不见我。”杜仁义说。
“曹材那边儿也说了,帮不上忙。”杜江海说,“要不,去找找甘家?甘家的门路广,也许能行。”
“只怕不行,出了事情之后,别人还敢上门来探望,你看甘家的人什么时侯来过?甘家人不地道。”王大山摇摇头。
“倒不是甘家人情薄,只是他们的出身需要避嫌,这种事情一般人都避之不及,何况甘家?”李阙说。
“那就眼看着我夫君受苦?姚静农那个王八蛋!平时里少收我们银子了么?急了一股脑端出去!谁也别有好看!”萱儿抹了一把泪,愤愤的说。
“弟妹别急,姓姚的也只是个棋儿而己,这案子背后有人使坏。阿义,你查的那个姓夏的怎么样了?”
“回大先生,我打听了,江宁地面儿上,是有这么一个人,是孙士毅府里的幕僚,叫做夏语冰的。”
“果然是孙士毅那老杂毛!”杜江海说。
“只是不清楚孙士毅到底想要干什么?”李阙皱着眉头,“他跟我们没什么利害冲突啊?为什么要整我们?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这如何是好?”
“有谁能跟孙士毅牵线搭桥吗?要多少银子都行,不够了我写信问爹爹要。”萱儿说。
杜江海摇摇头:“我己经托了不少人啦,连织造府的关系都动用了,可是孙士毅那老头子装聋作哑。这背后一定有文章。”
正在大家一愁莫展的时侯,家人来报,曹材、张二哥、郑老板等人来访。
萱儿回了后房,杜江海请大伙进来,只见众人都是一脸的焦急,见了杜江海,只见曹材劈头盖脸的问:“江海,朝廷要收回西南垦植社的事儿,你知听说了?”
“什么?”杜江海和李阙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