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梦初惊和飞柳花的马车已经准备好。
飞柳花恭恭敬敬地站在非人居的大门外,穿着一身黑色蔷薇暗纹的上衣下裳,银线编织而成的绑带系在半尺宽的缎面束腰上,黑色的长发披散直垂到小腿,除此之外浑身上下竟找不出其他的色彩来,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说不出的华丽高贵。
梦初惊依然是刚进宫时的那身打扮,浅紫的上衣,深紫的下裳,紫色宝石的抹额,毫无创意的王子装束。
他非常不爽地站在飞柳花身侧,见女人一动不动,他也不好意思乱动,可七月的太阳晒得人眼前只发花,他不满地嘀咕:“你就不热吗?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晒太阳?可你要喜欢晒自己晒就行了,干嘛没事拉着我晒啊,我很热的!”他不停地眨着眼睛想把睫毛上的汗珠给眨下来,可惜他的睫毛又浓又密,而且承重力极强,那汗珠稳稳当当地架在睫毛上死活掉不下来。
这时飞柳花突然拉着他的袖子迎向了大门。他被拖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不由气恼地白了她一眼。
当他抬起头往门里张望的时候,一抹火红与一痕玄青已相携而出。
“哈?!”当梦初惊看见千一的时候不由瞠目结舌,事实上他每次看见千一都会瞠目结舌,可这次明显是最令他惊讶的,他惊讶到近乎忍无可忍。具体表现在他瞬间涨红的脸上,当然,他的标志性行为“飙鼻血”也在同时进行。
飞柳花发觉了梦初惊的异常,从袖子里拽出一条丁香色的手绢递给他,一脸地鄙视:“啧啧,真丢人,你就不能装作没看见么?非得表现得这么明显?”
梦初惊急忙抓过手绢捂在鼻子上,后退两步站到飞柳花的身后,垂下头再也不敢看千一。
只见千一额上箍了一只整件赤红水胆玛瑙雕琢而成的抹额,上面雕刻着一些精美绝伦的镂空的兰花,以红宝石作点缀,衬得她红色的妖瞳血色的长发说不出的尊贵。
一身赫赤兰花暗纹的长裙,说是长裙不如说是开襟坠地长衫,堪堪遮住乳首,开放式的,里面是全真空啊。如果不是腹下有一只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打造成的黑色兰花挡在那,估计千一的*就曝光了。那大片明晃晃的胸脯啊,那行走间若隐若现的大腿啊,也难怪梦初惊会狂喷鼻血,便是非人居里的姑娘仆侍们也不敢看啊!
但仅管千一衣着暴露,却没有人会觉得她轻浮,相反,那是一种扑面而来的霸气。一种一直存在于她身上的,霸道的尊贵和逼人的气质。那种气质令她浑身上下自始至终都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更让她颠倒众生。
千一右手牵着的是朝歌。朝歌一身玄青色的宽大长袍,那长袍就像是一件经过精致缝边的布料,没有再进行更深刻的缝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挂在身上。但因为衣服自然下垂而形成了不少的褶皱,这些褶皱看起来非常华丽,充满飘逸感。他裸露的右臂上扣着一只精巧的红玉的臂环,左耳上挂着一只红玉耳坠,两件饰品明显是一套,都雕刻着镂空的纤细兰叶,但上面一朵兰花都没有。
鲜红的耳坠在他耳边摇曳生姿,那是一种此间男子所没有的,刚直与柔洁的完美结合。他太美,美得不像是行走在人间的生物,令所有见到的人都忍不住后退,只能远远地仰望,就像仰望着发光的神像。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走出了非人居,十指相扣,步履翩翩。所过之处,人人后退回避,不是被千一的气质所逼,便是被朝歌的俊美所惊。
在圣之国度,红为尊,黑为贵,王为尊,君为贵,兰花为尊,兰叶为贵。千一是王,所以着红装,饰兰花;而朝歌是王君,所以着墨装,饰红色兰叶。至于朝歌戴耳坠,在圣之国度,那是男子已嫁人的标志,而戴在左耳,则表示自己是正室,是妻主认定的另一半。
这是千一和朝歌所策划的第一件影响大陆现有势力的大事,而这件事既然选择让飞柳花去办了,那么二人就必须穿戴整齐以王礼待之。二人心里都清楚,飞柳花办这事不只是要当好人,还要当恶人,短时间内迅速提升清洛国的经济,一旦清洛统一大陆的时候却得瞬间摧毁清洛,乃至整个大陆的经济。说白了,飞柳花为千一办了这事,就必须得独自承担一切后果,而她唯一的结局,就是死!而清洛国,无非就是为千一做嫁衣而已。
但不管是对飞柳花,还是对清洛的小王子梦初惊,千一和朝歌都没有觉得愧疚。战争就是要死人的!他们早已见惯了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的场景,所以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悲天悯人的情绪。一句话: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三个字:看得淡!
飞柳花后退一步朝着千一和朝歌躬身一礼,虔诚跪拜,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马车走去。千一和朝歌则双双举起左手,在空中挽了个华丽的手势,朝着飞柳花的背影双手捧心,微微颔首,郑重而优雅地行了圣之国度的王礼。
这时梦初惊才道了声:“诶?走了?那我也走啦!”然后傻愣愣地追了上去。
在上马车的一刹那,飞柳花蓦然转身,向千一喊道:“主上!如果我死了,你要永远记得我!”她没有等千一回答,话一说完便上了马车,车门一拉上,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是不敢等千一回答吧,她怕,她怕千一沉默以对,她明知自己必死,所以唯一的奢求便是希望那个她在意的人永远记得她。她怕孤独,她怕寂寞,她怕无声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可只要主上能够记得她,便是死,那又何妨?
——那也无妨!
可是,光耀如司上,主上会记得她么?主上愿意去记住她这么一个卑微的女子么?
会么?不会么?
悲伤和绝望劈头盖脸地向她泼来,她毫无防备,只觉得无助。她不敢多想,她怕她将要去做的一切都不值得她去做,她怕她会后悔。她已经学会计较,计较自己得到的会不会比付出的多。她缩紧自己的肩膀,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眼泪却像决堤的江河,怎么收都收不住。
突然,车身一动,车门被人刷地拉开,一团明艳的红色涌了进来。飞柳花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抹触目惊心的红。
——主上啊!
没错,正是千一。
千一轻轻托起飞柳花的下巴,红色的眼眸妖艳媚惑,她说:“哭了?恩,也好,懂得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哭泣了。”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流泪,就不会引起别人的同情,这样,你流了多少泪就会变得有多坚强。”千一将飞柳花揽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说,“记得我的话,为了我,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不会。”
飞柳花听着千一的话只觉得喉头一哽,眼泪又流了出来,滚烫的泪顺着她的面颊流到了千一的胸膛上。
千一松开揽住她纤细腰脂的手,捧起她的脸,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说:“亲爱的,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够你挥霍,够你肆意玩弄的青春已经不多了。你的青春还未开始,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去浪费吧,去肆虐吧,让这个天下在你的手中繁荣枯萎吧!”
说完千一拉开了车门,对她灿烂一笑:“我在的,一直都在的。不管什么时候你回头,都能看见我。我就在你身后。”
飞柳花看着千一跳下马车,拉上车门,心里一下子就满满的。
轻轻抚上自己的唇,那上面还有主上残留的味道,那味道就像主上的唇一样温软,想起主上下车时那灿烂夺目的笑容,她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马车缓缓启动,她带着主上的吻和微笑上了路。她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她已经不再去想,她只知道,她不怕。
二十四岁的女人什么都不怕,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所以不怕失去,不怕死。岁月让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不清澈,开始渐渐生出一种淡然,但她的血还是热的,心也还在有力地跳动。她越来越妖媚,也越来越现实,但是她依然渴望,心里依然有爱。
她在昏暗的马车里闭上了眼,她一直深深爱着。
千一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轻轻一叹,低声自语:“无论这结局是之后是怎样的唏嘘怎样的蔑视亦或是那样的理解那样的感同身受。我希望你活着就是你自己,且一直是下去。”
“你选她选对了。”朝歌在她身手优雅地一笑,笑容俊美。
“哦?”她转身,挑眉。
“一个忠心的女人是难得的,你再次在我面前展示了你的英明。”
“没错。一个忠心的女人不只忠于义,更忠于情。忠心的女人更胜于忠心的男人。”千一微笑,笑容中是一种掌控苍生的悠然自信。
朝歌看了她一眼,说:“看起来,你对她做出了承诺。”
“承诺亦是违背。”千一轻轻揽过他的腰,“但这次,我是真的承诺了,并打算履行我的承诺。我说了,不会让她死。”
“你爱上她了?”
“没有。”
“可我怎么觉得属于我的爱被人分享了?”
“关于这事我们得上chuang具体做了才知道。”
“也好,好久没开荤了。”
“你这是在向我发出邀请么?”
“难道这不是你的义务?”
“我的确很久没有履行我的义务了!”千一一把抱起朝歌,豪笑着纵身向非人居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