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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真相

醒来的刹那,在贾府丢失的记忆像开闸的水,顿时将空白填充。

那样一个天赋秉异的女子,能够将各种花卉不分节气,玩弄与鼓掌,怎么可能会心甘做三房?虽然一直对她警惕,可我到底没料到,贾府里堪比三月争春的繁华背后,竟然还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

历朝历代,巫蛊之术都为朝廷禁忌。当事情败露时,江南这谭自始至终如瘦西湖般安逸宁静水终于翻出了个大浪。贪污腐化,杀人放火,治安防护的陈年旧案都被暂时推至一边,上下官员,不管有隔阂的或是交好的纷纷一直对外,将能抽的不能抽军防力量都调了出来。贾府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说铁通也不遑多让。

巫蛊,在一般人眼里都是不可捉摸的神秘存在,即使贵为地方官员,熟读四书五经,也不能避免这种误识。所以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府衙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以历年来最高效率将疑犯抓捕归案。

我这个被巫蛊术拖了一个多月的身子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恢复过来的,但是作为受害人,我还是被“诚心”的知府老爷给小心地请到了衙门做客。

据司马奉天说,衙门前去抓人的时候,贾三夫人正准备带着随身的老仆潜逃。不过在堂上,她倒是非常配合,将动机,作案过程等一五一十都交待地清清楚楚。或许她自己也明白,即使再怎么抵赖,江南上下的官员为了保住各自的乌纱帽也会宁枉勿纵,将她当做替死鬼。

我毕竟和贾家有着不浅的渊源,而这次江南之行的阴影也是承蒙了三夫人的照料,所以对于我提出的探监,司马奉天并没有异议。

木屐底在回廊中敲击出一首并不动听的旋律,闻见狱中熟悉的阴冷,和邢大宝的相识仿佛只在昨日。当初莫名其妙认亲的两个人,都不会预料到一个月之后,竟是这样一幅物是人非的画面。

我跟紧前面的狱卒,用手帕在鼻子下方擦了擦。在这里,流清鼻涕已经成为一种优势,至少不会被牢里难闻的恶臭熏死。

我丢给带路的狱卒一锭银子,让他离开,隔着碗口粗的栅栏与关在其中的女子对望。

“你来了?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准备再给我下一次蛊,要知道我们这些苗疆女子都是下蛊于无形的。”

她坐在那,身上的绫罗绸缎尽被剥去了,套着大款的囚衣。声音不急不缓,虽然换下了一直以来盛气凌人的样子,却还是掩不住她雍容的气质。

我说:“你不会下蛊,你擅长的是巫术。”

她眉宇间看得出有些吃惊,不过很快恢复了,淡淡地说:“巫术可是苗疆大族的族长术,我小部落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摇摇头,道:“你骗不了我的,服侍你身侧的老仆才擅长下蛊。还有一件事你莫要忘了,我身上的巫蛊既然已经被解开了,自然而然的,那天打碎金蚕蛊的事情,我也是都记起来的。”

“你以为我会入你的套?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何必临死还抵赖?”她死死咬住牙关,低垂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地慌张。

她不清楚的有两点,一是为什么明明打昏了我,却还是让我知道下蛊的不是她。二是不清楚我一个外人为何晓得她们族中的圣物--金蚕蛊。

那天恢复的记忆仅限于她告诉我说要给我下害神,说完那番话,便将我打晕了。我刚刚的回答让她方寸大乱,不知对方深浅是谈判最大的忌讳,而她已经被我绕进了这个圈子。

“所以这也正是我迷惑的地方,明明自己已经陷入狱中了,为什么还要拼命掩盖这个事实呢?”我笑着等她的答案。

两个人都在比耐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或许她也觉得继续这种你问我猜对于事情的解决毫无意义,才缩回了身上的刺,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淡淡地道:“你为什么要杀老爷子?我只要真相。”

她低着头,讽刺地说:“伊姑娘,你无聊不用找这么蹩脚的借口来浪费我的口水,开堂时候我已经陈述地很清楚了。若你耳鸣没听清,可以找知府大人询问。我想,他的案桌上应该还放着我犯案的宗卷。”

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我耐心地听她讲完,并没有出声打断。

我坦然地告诉她我不信,看见她有些变色的脸,说:“我不认为你是贪图钱财的女子,你从来不怕缺钱,因为就凭着一身种花的手艺,天下间再难找出第二个。你在堂上说的话骗别人可以,用来搪塞我,就不必了。我再问一遍,你到底为什么想要杀老爷子?”

她不屑地朝我笑笑,说:“只是较一般人多动了点心思在花卉上,就得了伊姑娘如此高看,是不是我的荣幸?米萝毕竟一介女流之辈,既然是普通人就会有贪欲。贾鞍富极江南,长时间奢侈的生活把我的贪念给引出来了,而我却说不准他到底可以活到几时。就像戏里常演的那样,妾室贪婪压妻杀夫,只为万千家财环身。”

有这样一句话,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不管是何种场合,不要命的是最难对付,就如我眼前的三夫人。虽然被我逼得节节败退,可她牙关咬的死死,嘴中还是没能吐出我想要的答案。

尽管来之前已经有了一定准备,这场谈判可以说我是站在审问者的角度来进行的,可惜最后仍旧无疾而终,这种失落的感觉让我连撒谎掩饰沮丧的力气都没有。

马车轻微的震动将心里的不愉快慢慢颠散掉,摆正心情,我开始在脑中梳理思绪。

米萝对老爷子下蛊,再利用它来诬陷二夫人,令她遭受牢狱之灾。然后利用早就对我埋下的傀儡术,操纵我杀掉贾玉。而贾邦,在真相逐渐浮出水面时,当初所遭遇的就不会是简单的劫匪事故了,说不定也是这场阴谋中的一环。如果一切发展顺利,贾鞍中毒死亡,二夫人被处决,贾邦遇难,贾玉被杀,那么贾家最后只能落在三夫人及贾柯灵手中。而如今,米萝至死不肯说出真相,剩下的受益人的就只能而且唯一的--贾柯灵。

想到这,我整个人都剧烈抖了一下。不会的,不会的,我说服自己,贾柯灵只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带点小孩子脾气,不可能会做这种事。贾家还有宗族长老,说不定是族里的人眼馋正房的财产,想要吞下,独坐贾氏大权。

脊梁骨上的渗出的汗将亵衣紧贴在皮肤上,粘腻腻的难受。我闭上眼睛,不敢再想这件事。

夜晚是黑暗的,正如那个施展在暗处的阴谋。我坐在灯边,久地快变成了一尊雕塑,肩膀披着的衣服掉落地上都不曾发觉。

沐浴过后重新被冷汗浸透的亵衣,就这么被我在深冬里当唯一的暖布,穿了一宿。当日晷的一抹白色出现在天际时,鸡鸣声也从远方传经了王府。我捏着手中的纸,又反复看了三遍,一再确认,终于哆嗦着手指头,将纸卷成一条凑上了灯台上的窜跃的火苗。

我没有通知其他人,天色还朦胧的时候,独自去了贾府。站在三层楼高的小阁门外,我问她“为什么”

她突然笑了,笑得还是那样灿烂,只是眼中的孩子气却不再有。她站在门槛里面,反问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有太多的“为什么”,为什么真相揭露出来会是这样残忍的局面。在我还冥思苦想的时候,她先想出了答案,“伊豆,你知道吗?我曾经很喜欢你。”

我认真地点点头,回答说“知道。”却不明白为什么是曾经,在我心里一直以为当恋人之间当爱逝去时,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也不可以做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所以只能用曾经来说。而朋友只分永远,和浅淡,用不到曾经的。

她说:“诗会那天你被抬进贾府,我听哥哥讲你的事,看他咬牙切齿又脸蛋绯红的模棱两可样子时,我就一下子喜欢上了你。说是有缘,可也是孽缘,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喜欢的人偏偏就得站在和我对立的面上。当我在门外听到叔叔说你是贾家的贵人时,我就知道,你和我终究是做不成朋友了。”

“我本想借着花盆将哥哥一起解决掉的,但你们命好,反而让别人做了替死鬼。然后,我又布置了一次花盆案,正如我所期盼的,你被送进了监狱。你大概还记得临走时我送你一个银熏球吧,那本来是个催命符,可惜阴差阳错之下,竟然给你又找了个替死鬼。”

她仰起头,用手指拂去额前碎发上的露珠,叹了口气似心有不甘地道:“青楼时我为你和太守牵线,果然,他见到你的脸蛋就彻底被迷住了。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行进,可是我偏偏料错了你的好命,竟能够劳动堂堂一国王爷相救。好吧,既然你住进了王府,我也就此作罢。可你偏偏不是安分的人啊,让我不得不斩草除根。”

我向来不爱哭,通常只在危及关头才会条件反射地逼出泪来。但这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万蚁噬心,痛的我任由眼珠子扑哧哧地掉下来。

视线中的她在水雾中模糊,我说:“我不相信只是因为老爷子的一句话,你会做出这些事。太守曾经的所作所为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我不懂,为什么你能下如此重的狠手?”

“哈哈……”仿佛听到了平生最大的笑话,她笑得花枝乱颤,“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给赐你这一张漂亮脸蛋,为什么你会送我串马灯,为什么你偏偏是个女儿身?”

她喘着气,最后一句话,近乎是在咆哮。

我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知道原来这个女儿身才是罪魁祸首。数月来发生的事都纠结在一起,挤得大脑里涨成一团,以至于当黑色的钉字头射过来时不知道躲闪。

“快闪开。”

身后传来惊慌的声音,我眼睁睁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锋利,不知道该怎么躲闪。当眼睛几乎可以看得见锋利口子上细微的蛇形纹案时,紧赶而来的人终于拽住了我的手腕,身体被他带着险险躲过针尖。尽管如此,右脸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上了一道血痕。

“小姐,需不需要属下……”

他将我扶稳,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我摇摇头,看着飘远了的淡黄色身影,说:“不要追了,你送我回去吧。”

米萝被抓的前天的晚上,多日不见的燕桑出现在我房里。他对于我身着女装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没有显出什么惊讶。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末了,他笑着说:“如果不想待在江南了,就带着钱来找我。”

纸上记录的是产自西域的一种神秘蛇类,它们通体黄色,全身仿佛充盈着液体,剧毒,一旦死亡便会化为一摊灰尘,所以被称为骨灰蛇。骨灰蛇对香料和音乐尤其敏感,于是有心人利用这一特点将之发展称为暗杀技巧的一科。

我突然想起了和贾柯灵第一次见面时,她送给我的银熏球。当时我还奇怪,为什么燕桑会做出皱眉这个莫名的动作。现在才明白,或许他在闻见银熏球香料的一刹那,就已经起了疑心。

衙门的人在江南几乎是掘土三尺地搜,整整三天,都不见贾柯灵的影子。而这三天,以我为中心的三丈之内每时每刻都藏有不下十个的暗哨。

第四天,衙门来人,说贾柯灵投案自首。案件处理地犹如行云流水般顺利,而贾氏正房终于也从酝酿已久的阴谋中走出来。

因为此事涉及巫蛊,由京城直接派钦差监察,圣旨到达之日宣布贾氏三夫人米萝,随仆及贾柯灵五日后处斩,而陪葬的则是太守。这个臭名昭著的人,终于被我和贾玉暗中布置的网兜给捞了起来。

我去牢里看过贾柯灵之后,便以无所事事为名,开口向司马奉天支了十万两银票,连着三天跑聚缘赌场。尽管有十万两的银子做保底,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输了个精光,甚至还倒欠了赌坊几万两的债。

自解蛊后,司马奉天就对我开始放任起来,不再提当初进府时的奴仆契约。三天的热赌是迷惑人的,到最后连随行的马车夫都懒得再看我一眼。我在一群男人中间喊押注,他就咬根狗尾巴草,在赌坊外面晒太阳。

当南门的刑场外面围满看众时,我已经乘着燕桑的马车出了江南。我将双手枕在头下,两脚高高地翘成二郎腿,着一身倜傥的白色绣云边袍服,两眼似睡非睡地惺忪眯成一缝。

燕桑在外面驾车,问我:“豆子,你真的想好了?”

我翻了个身,不理他。一路上这句话已经从他嘴里复印过不下十次了,若不是先前他帮我逃出江南,我甚至已经怀疑他是不是司马奉天的人。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我们和王府的车拉开距离了,所以当陌生的马蹄声想起时,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司马奉天的能耐,他毕竟是堂堂耀国唯一的王爷,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中的他不是我这样一个有记忆空白的人比上的。

身下的马车停了下来,帘外传来金属打斗的声音,空气中隐约地散发出了不和谐的血腥气。佛说,没有人是可以做到齐头并进的,赢了这一方,总要输掉另外一方。而燕桑专攻于人脉经营,直接导致武力上稍微欠缺了些。

司马奉天骑在高头大马上,用剑挑开车帘,似笑非笑地说:“豆儿,你难道忘了还欠着我三十多万白银?”

我嫣然一笑,回敬道:“我该称你王爷呢还是赵毅?又或者是未婚夫?”

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红转红,经历过彩虹跳跃变化的短暂时间后,展颜问我:“豆儿既然知道了,就省却了我自己来解释。跟我回去吧,别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至于你担心的记忆,我们两个也可以重新开始。”

我勾起嘴角,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你身边逃走?赵毅,你大概不知道,对失忆的人撒谎是一个多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马上的他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是无数少女追逐的梦想,镇定自若地道:“豆儿,我说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跟我回去。”

我摇摇头,笑得勉强,自己终于还是笑累了,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论我的记忆里到底有没有你,我只知道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注定了我和你不能在一起。我对你终究是没有感觉的。”

“第一面?呵呵……”他脸色煞白,握着剑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挣扎地吐出一句话,“豆儿,我不相信。”

我叹了口气,他这个人一旦犟起来,让我觉得无力。

“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性格。或者你抓了我关着,但我会逃。除非,你打断我的腿,打折我的手,弄瞎我的眼睛,刺聋我的耳朵,否则终有一日,我会离开你。放我走吧,不要让我恨你,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终究还是离开了江南,不是司马奉天的良心发现,而是我身上藏有的半包迷魂散。趁他失神的当儿,我将胖海给我备份的迷药留给了对方一行五人,用的还是当初进赵毅书房的法子--撒在了空气中。

********************话说,昨天没有更新,是因为本卷的最后一章实在是重头,昨天和今天的都并在了一起,足足有5200多字,完全可以分为两章了。请亲们原谅我昨日没有及时通知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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