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月色像大号的丧服,冷冷地为世间的生老病死驻守,窗纸上映射出大片斑驳,树影晃动,摇曳。
“铛,铛,铛”
远处的打更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并不显得突兀,低沉的敲打声仿佛融合进了夜的颜色。映照在窗纸上的皎洁突然变成了绯红,红的耀眼,仿佛刚割开的血脉,甚至可以听得见涓涓的流淌声。
我默默地穿好靴子,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地板的几尺远处,木偶般跟着悠远的声音起舞。
“过来,过来……”
门推开了,整个夜空都像被血色染透了,只需要用手轻轻地拧上一把,仿佛就会的的温热湿搭的液体挂下来。
脑中只存着一个可怖的念头--跟着声音走,犹如放飞的风筝只听凭一根线的牵引,,一直走,机械地运动手和脚,踏足在冰凉的深冬,却奇迹般感受不到一丝寒气。
翻过一座座高隆的墙头,最后一次灵活的落地,眼前层峦的建筑在夜幕中呈现出浓重的阴影两个字的声音变成了更多的暗示,心里掀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低眉顺从地跟着号令往阴影的深处走去。
“吱嘎”
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萧条清冷的建筑群中一扇门缓缓地被推开,留下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漆黑的房间里有熟睡的温度,即使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依旧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这片温度的热源。
崭新的皮靴在卧室的地毯上留下浅浅的脚印,鞋底与地板的敲击声音全都被吃进了这整张的软绒里。
右手将坚硬贴紧裤腰,刀锋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蚕丝传递给身体,一直毫无波澜的眼眸在黑暗中发出一丝灼热的滚烫。
突然那种清风一样拂在耳畔的声音变成从未有过的尖锐,夹杂赤丝在光滑金属面滑过的燥动,“杀了她。”
指令发出的一刹那,右手举起刀柄,寒光闪过,毫不迟疑地朝着酣睡中的女子狠狠地扎下去……
距离胸口那颗跳动只一寸距离时,腕上突然多出了一只陌生的手,硬生生截断了即将上演的玫瑰花开。刀锋不甘地悬在半空,刀尖颤抖,狰狞地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呼喊。
“杀了她,杀了她……”脑中的声音开始变得急促,一声急似一声,逼迫我用两只手来增加刀的杀戮力量。
她的手在我的腕上抓出了青紫,拼命地反抗着悬在上空的锋利,红唇不停地开合,仿佛在讲些什么,可惜我的耳中却只能听见能让我服从的声音。
身下顽强的剧烈让我眼中的光芒更盛,嘴唇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突然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刀柄末端,快意地看着刀锋毫无悬念地刺进白色的亵衣。
脑后受到一记重重的刀掌,来不及转身留下什么,瞬间的黑暗让终于不得不松开刀柄,带着不甘,一点点瘫软在床上。
日丽风清的天气最适合来上一群喜鹊,叽叽喳喳地预报吉庆,可惜今日来的却是喜鹊的亲戚。一院子里的麻雀“啾啾”地吵得人睡不着觉,双手抵不过众拳,困意浓重的我终于还是只能认输。眼眸睁开一条细缝,本想摆个惺忪慵懒姿势,却赫然发现本就不宽敞的卧室里,竟齐刷刷地围了一群热。门外的光线及时地将屋内的信息反馈给我,在视网膜上形成一圈参差不齐的人影。
任谁没刷牙,没洗脸,一醒来就被这么多人瞧着,都是不舒服的。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优雅地用宽大的袖口扫过脸颊,趁势在嘴角抹了一把。稍稍安下心,总算没流口水。
面前的阵仗还挺大,司马奉天,贾玉,贾柯灵,贾丁,秋雾,甚至于连多日不见的晚娘都来了。我被他们虎视眈眈的眼神弄得自己也神经兮兮的紧张起来,脊梁骨上嗖嗖地窜上一丝凉意。待全身都处在大脑最高神经控制中时,才感觉到右腕上的冰凉原来并非天气所致,而是来自于一只略显枯槁的手,五根柴禾似的指呈现出一朵兰花,手指的主人正屏气凝神地倾听脉象。
我用眼睛询问司马奉天,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他立刻明了了我的意思,眉宇间不复往日里的云淡风轻,神情怪异地盯着我又瞅了一会,才问:“你知道自己昨晚去哪了?”
我能去哪,自然是睡觉了,这么想的,嘴里也就是这么答了。神色突然一凛,他不会无缘无故问我,彷如我们两个人要是在厕所碰了面,他是肯定不会多此一举地问我来此地干什么一样。我小心地控制着嗓音中的颤抖问:“难道,难道……昨晚?”
果然,我真的是欲哭无泪,刚开始还抱有的侥幸,在他的一个郑重其事的点头中被击得粉碎。心里想着这位仁兄再怎么缺乏常识,也该知道不可能一个晚上能查出是否中奖的。
出了这种事,我脸皮再厚也是经不起这么多人剥的,眼神左右躲闪着终于对上了他。字刚冒到喉咙口,还是觉得应该给自己留点女孩子的矜持,扭捏地凑到他耳边,道:“你先让他们都离开呢。”
他很奇怪地望了我一眼,纯洁地不能再纯洁地问我为什么。
我脸上的红晕更重了,继续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被这么多人看着我会不好意思。”
他继续用眼神表示不解。但在别人眼中,却已经升华成了眉目传情的深层意思。本来很严肃的气氛,被我俩这么一掺和,就变得有那么些微妙的暧mei。
终于在你来我去的解释加问号中,我终于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放心地拍拍胸脯,原来昨晚禽兽的不是我,可等到他的下一句话时,心却像是跌入了昆仑冰川窟窿深处。
我纠结地抱着头,十根白皙的手指插入发中,强烈的颜色对比在漆黑的柔顺中有说不出的妖娆。
我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又要忘记,是否失忆已经成了习惯,才这样一次又一次抛于脑后。
“啾啾”的麻雀声是一个预兆,井喷的恐惧大片大片地蔓延,汗淋淋地冻结掉我在江南遇到的最后一个暖融融的清晨。蚕丝的睡衣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我看向其他人,一一确认他们脸上的表情,失望地看不到犹豫的反驳。
鼓起勇气,用最后一丝能拿起来的冷静问他,结结巴巴的语气让我更加看不起自己:“你,你……能……能不能……能不能,再,再……说一遍?”
他还是当初那个不留情的人,冷静地道出我最害怕的一句话。
“你想杀了贾玉。”
六个字,一个比一个在心上刻出更深的刀印。“你想杀了贾玉,你想杀了贾玉,你想……”我心上抠拧着,痛得我说不出话来。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在被面上点缀出朵朵凄丽的泪花。
突然发现自己还在被一群人围观着,我露出不知所措地神色,抽泣声打了个顿。正当所有人都为我莫名奇妙时,我突然像栓在柱子上多年不得离开的狼犬,狠狠地一口咬字离我最近的手上--方才为我诊脉的手。趁他吃痛缩手之际,我飞快地退往床内,拉着被褥在脖颈处包裹地不漏一丝缝隙。即使闭着双眼,仍旧阻止不了剪心愁,锥肠结的痛。
“伊豆,伊豆……”
在耳边阴冷的声音中,我将脸埋在被褥中,一个劲哭喊着:“不要过来,不要找我了,我不知道,别找我……”
声音却彷如鬼魅般越聚越多,群魔乱舞,呼天抢地的喊声磨灭掉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我猛地睁开眼睛,发了疯般朝空中成群乱飞的虚影扑打,挥拳,却引来更多的喊叫。
“走,你们走,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要我做的,不关我的事,走啊。”
嘶声力竭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呼喊,那个古井一般的男子赐予我的昵称,那个彷如金色牢笼中天天围绕在身边的名字。
不知道是第几天了,我神情呆滞地望着眼前飞过的虚影,一层一层将床密密地围住。毫无血色的骇人脸孔不时地凑到我面前,一人多鬼就这么对视,或是狰狞地在我耳畔狂妄大笑,或是压抑般的低语,蛊惑着我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件必要的家具,所有的陶瓷玻璃器皿都被淘汰出局,视线之下全部是被软布包裹住四角的凭几,柜子……
门口的阳光被挡住了,在屋内拖出长长的人影,秋雾双手端着盘子,笑吟吟地走进来。
“小姐,吃饭了。”
她是个细心的女子,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东西,从一旁的衣架子上取下披风帮我系好。勺子里的舀着饭菜送入我口中,碎叨地念着几句让我多吃点补身体的常话。
我确实很瘦,尤其是在这几天身上的肉掉的更为厉害,手臂上的血管青筋几乎就与空气仅隔着一层薄皮,目光所及之处可以清楚地看见每根血管脉络的分布。尽管这样,病态的憔悴中却增添了一份莫名的艳丽,用秋雾的话来说,是我见犹怜。
我知道自己已成为负担,所以对于每天送来的吃食,我并没表现出任何不合作的迹象。反而是一改以前挑食的习惯,不论送到嘴里的是什么,都来者不拒,有几次甚至咬着勺子不肯松口。
我不想折磨自己,更不想折磨别人。活着,真累,不是么?
于是,屋子里摔碎的瓷碗,坚硬的桌脚,长长的绸布都成了我攻击自己的武器,一次不行两次,再然后我的房间就成了现在这副萧条地模样。
对于秋雾这个丫鬟,我一点都不排斥,麻木地接受着递过来的东西,几乎不带嚼就直接吞咽了下去。手心下的小腹突然有了动静,像小山拔高一样一点点鼓起来,又来了,来不及吞咽下最后一口饭菜,额头已经首当其冲地渗出了一层汗。我忙作势出要挥打秋雾的样子,疯子一样地叫嚣着赶她走。
门终于被关上了,我卸下伪装,双手捂着腹部,整个人蜷缩成不可思议的一个小团,在床上留下痛苦翻滚的痕迹。
这种腹痛已经持续了几天,每日午后发作,但我很客气地没有让别人知道,因为我是客人不是么。每一次发作,我只会死死咬紧棉花被,吞下任何有可能溢出的哼声,任由额头的汗刺疼眼睛。
忍一会就好,忍一会,马上就好,我默默地告诫自己。是的,忍一会,虽然腹内像是万虫噬咬,但毕竟只是一会。腹痛稍微减轻的时候,白如宣纸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还没等松开蜷缩的身体,更强烈的痛卷着更深的浪回来,呻吟声从牙齿间冒出来,十指打颤,紧扣腰腹。一波比一波来的剧烈,那种极端的痛,真的快要将我淹没,喘不过起来,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恍惚间屋内多了男子的声音,在床边来回踱的步子发出并不协调的乐曲,显然主人焦躁的心绪。我试着睁开眸子,极度的沉重之下,终于还是放弃,很快就在震人的咆哮声中坠入黑暗。
“还是没有办法?怎么会这样,你再找找,说不定……”
我迷迷糊糊地继续房中的动静,有摔东西的声音,还有沉闷的哼声。意识不太清楚,混混沌沌地想到了贫瘠陋巷中紧挨的两家人在互相对骂,一个叉着腰,一个指着对方的鼻子,两张嘴伶俐地动着。黑暗中,我“吃吃”地笑出来,鼻端传来香草的味道。
终于知道朦胧中的他需要找的是什么了,重新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冰凉的石床上。好奇的眼珠子在房顶奇怪的图案上徘徊,黑色的纹络,妖冶,像极了书上曾经读到过的黑色曼荼罗,只种在幽冥河畔,以其妖娆神秘能够蛊惑人。
我的四肢都被固定住,身着黑彩金长袍的男子手沾红色染料,在石床上画出和天花板上相得益彰的图案。这种脑海中从不曾记载过的图案远看是欣赏,近看就显得诡异了。我不安地扭动着身躯,想摆脱逐渐蔓延过来的红色触角。
绘画仪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我虽身体不听话,但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袍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眼,终于画作完成了,他右手捏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走到距离我身边几尺远的地方。
我正疑惑他到底想干什么,眼睛觉出一丝异常,头顶上方的六芒星图案缓缓地亮起来,将室内照的都亮堂起来,有点斗仙斗法的神圣味道。六芒星的光奇迹般地聚拢在一点竖直地洒在我身上,密集的让我怀疑它是不是固体的某种未知名宝石,暖暖的,却令我有一种如临大敌般的畏惧。
潜意识里我不喜欢这束光,别扭地在四肢固定的情况下拼命地扭动,躲得笨拙,嘴里“恩恩啊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难道连嗓子都被毒哑了吗?我担心地想着,还没等捏造幻想出一个始末原委来,身体像是突然被定住,维持着侧弯如熟虾的身姿,连指尖都再难弹挥半点。
高昂舒缓的语调配合着短促陌生的句子从四面八方大肆涌进耳朵,人像是漂浮在滔天巨浪中的小舟,一下一下地摇晃,恶心的晕眩中,意识开始涣散,在最后的模糊印象中,耳边的吟诵达至最高点,大脑深处像被硬深深揭下一层皮,痛得我浑身抖筛子一般不止不停。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着黑彩金的是巫医,为我除蛊来的。据说中害神蛊者额焦、口腥、神昏、性燥、目见邪鬼形,耳闻邪鬼声,如犯大罪,如遇恶敌,又是便会产生自尽念头。而我身上中的亦不是简单的害神,大师说我是先傀儡后害神,两者相克,用药石无效,非阵法则可。
**************************这章足足有4600多字,算对于昨天缺更得道歉,至于昨日的债可能要先欠着了,下个星期有其中考试,不敢说大话,能挤出时间就补,不能的话就只能等下下个星期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