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膝盘坐着,手肘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薄薄的苹果皮在刀锋的行进下打折卷像是大波浪的头发,缠缠绕绕,不甘不愿地一点点垂落在底下的托盘上。晶莹的果肉衬着古铜色的皮肤,本是遥远不可搭接的距离,在这一刻却是显得如此和谐,成了相互烘托映衬的艺术品,让人看不厌。
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些烦闷,虽说不愁吃,不愁喝,但整天被关在落雁阁,像是被圈养的金丝雀,对蓝天有着近乎成魔的着迷。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柔,像要催眠入睡般,想着把眼前的男人弄倒,“赵毅,你……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见他不回应,撒娇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明明是那样优雅的削苹果动作,为何我丝毫撼不动那只细长的手。暗地里又使了把劲,“好不好,就在这府里随处逛逛?”
他将最后一圈果皮从苹果上剥落下来,递给我,唇角带着宠溺的笑,“豆儿又淘气了吧,刚醒,应该多睡睡,将来落下病根就要哭鼻子了。再说,一个月后我们就要成亲了,作为新娘子,哪有随处乱跑的说法,会让人看笑话的。”
我赌气似地大口咬着苹果,仿佛要将这嚼碎碾粉连同他一起吃进肚子,心里却在暗自好笑,赵毅,你怕什么,难不成怕我会逃跑?
心里咯噔一下,那声“逃跑”仿佛落入湖水的石子,一圈一圈荡开来,心里远远的有一个地方,激起了相同的回应。
记得刚醒来的那个深夜,周围静静的,脑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得难受。待稍微感觉轻了点,爬起来迷迷糊糊地从凭几上端了杯茶,咕噜噜就进了喉咙。自己像是睡了好久,全身的筋骨有些不听使唤,算软软的用不上力,只得趴在桌上靠着。凉水开始有反应了,脑中的铅慢慢变少,一点点澄澈起来,借着从窗户纸透过来的月光,我懒懒地扫了一眼周围的景物,突然就卡住了。
这是哪里?
虽说铅是没有了,但都糊成了一团,扯都扯不开。闭着眼睛用力晃了晃,再睁开,还是一如刚才。
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从脚底腾上来,床、桌椅、摆设……一切都是陌生的,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溺水快要窒息般,喉口发不出一个声音,我睁大眼睛,眼圈周围眦裂般的疼痛,泪水从深处漫开来,堵拥在眼眶前。
深呼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心里有个声音像是定锤鼓般,一下,一下,敲得仿佛心脏都要跳出来,“都是梦,都是梦,明天醒来就好。”
跌跌撞撞地爬回床,慌乱中不知道是怎么将自己藏进被子中的,身体蜷缩起来,像是未孵化出的蚕蛹,在寂静的深夜中,重归于安眠……
外面已经彻亮,我呆呆地看着床顶的布帘,视线描着绣花的牡丹慢慢旋转,将自己绕晕。闭眼,再睁开,那张枕在绵软上的脑袋还是空白一片,用力地想,太阳穴都在抗议了,突突地扯着。
视野中出现了一张小包子脸,紧接着是一阵尖叫声,“小姐,啊,小姐醒了,爷……”丫鬟彷如兔子般跳腾着出去了。
很快视野中又出现了一张脸,小麦色的皮肤,鼻梁高高地挺起,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瑕疵,完美地像是人工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他不似刚才的丫头,癫狂的兴奋中带着心疼,指腹轻轻地刮去我眼角挂着的水滴,粗糙的老茧磨得我眼眶周围细嫩的皮肤生疼。我在他怀里不安地扭了扭,摆脱了那双手,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了,头顶上传来雨打芭蕉的声音,柔柔又带着碎碎的心疼,“我的豆儿终于还是醒了。”
这几天,从赵毅不时地吐露中,我也能对自己的过去大致讲述一番了: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父母仙逝前就把亲事给定下来了,前几天我从楼上摔下来,结果伤了脑子,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我也曾试着从他的话中挑出一点空缺,比如亲戚、故乡等,可是他似乎没有任何停顿,溜顺地差点让我以为他事先背过,否则,怎么能一边与我对视,一边还能如此不打盹地将每件事说的有模有样。
我喜欢在跟他讨论过去的时候,把弄缘熊蓆上的绒毛,这毛长一尺有余,能够将我整个人都藏进去。我故意将脸蹭在绒毛内,像是小孩子摆弄心爱的玩具,其实他不知道,常常在他讲话的当儿,我就会透过密密的绒毛,偷偷地观察他的眼神,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闪烁。
我开始相信他,因为那双眼睛澄澈地似乎藏不住任何事,一点一滴,他都讲述地那么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空子。
就在我决定将身心完全托付给他的同时,向他提出了自由。但他,拒绝了。第一次,我可以理解,第二、第三次,疑惑像是一颗种子在心底悄悄地发了芽。我是一个疑心重的女子,每次巧笑着将他推出门之后,我都会一个人躲进被窝,眉头扣紧,极尽猜想着支撑不许背后的理由。
耳边的呼吸声突然加剧了,鼻尖嗅出了浓重的阳光香草味,我回过神,看见越来越紧靠的唇瓣,红色的,泛着致命的诱惑。
按说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人在眼前,怎么也是极大幸运。不知失忆是否也让脑袋的经络重新改头换面了一番,怕是还没发育完好。这一刻,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要把我拽回,疼的立刻就从美色中惊醒过来。
鼻尖男性的味道更加浓郁了,我轻巧地偏过头,在他怀里蹭了个合适的位置,故意将脸埋入衣服。耳根滑过唇瓣,带走了意思暧mei的温热,脸蛋腾地就红起来了。
他不死心地想要将我的脸扳回去,“豆儿,我们就要成亲了。”
我努力摇晃着脑袋,将那只手甩开,连仍旧闷在他的衣服里,声音听起来像是晴空里的雷声,闷得让人直流汗,“我知道,我还没能记起以前,所以……不太习惯。”
头顶的呼吸声慢慢地放缓,控住后脑勺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抚上发根,轻柔地梳理着。我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享受着他的按摩,潮水般一阵又一阵,惹得困意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