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就别跟着,”不甚在意,毓盏环顾着四周,这个她曾经来过无数次的地方,三年了,似乎从未改变,这会儿倒让她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情绪。
目光往深里探去,毓盏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若真说是情怯,恐怯的是人而非乡罢,三年说长不短,怀思更是未断过,可眼前要见着了自己却又忐忑起来,先前那些想说的话,一瞬间全哽在了喉里。
“四公主?”突兀一声穿过幽林,生生打断了众人不一的心思。
被这一唤,毓盏一时迷惑,心里只觉这声音熟悉,待一回头,发现一着水墨绣衫的年轻女子正提篮而来,她身后则跟了三五个清秀少女,瞧那衣饰品级,该是普通侍女无疑。
沉默间只见那女子娉婷上前,不确定的目光在触及毓盏面容之时化为了肯定,还果真是四公主呢。思及此,女子盈盈一拜,面含浅笑,音色圆润:“参见四公主,公主吉祥。”
姿态有礼且娴熟,声音不急不徐,还有那恰倒好处的微笑,毓盏看着眼前女子,异常的熟悉感在心间翻涌,可就愣想不起她的名字。
似是察觉了她的困惑,女子也不急,反而显得异常从容,笑意不减仿佛打趣:“公主记不起奴婢不打紧,可莫要连奴婢的主子也记不起了。”
说罢,纤手轻轻一摆,示意毓盏随她而来,便径自前方领路去了。
这一言一举看得毓盏身后大群人无不心悬,虽说四公主是出了名的不拘小节,可这奴才,未免太有胆子了吧。况且,进的还是这禁地。
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言,幽静之地更显幽静,穿过那如梦如幻的前殿,后方视野顿时宽广许多,先前所闻之潺潺流水这会儿近在眼前,溅起白色的飞沫,滑过繁嫩的叶子,沾湿了错落的奇石。
吩咐了各自去向,女子身后的侍女渐行渐少,最后到得内庭之时,便只剩那女子一人了。见此,毓盏不由微笑,以前也是如此的,皇姐一向不喜侍女们闲杂之声,能进得这内庭之人也必是近得了身的那几个。
倏忽,脑中一闪,那女子的背影渐渐和回忆对上了号,瞬间清明。真是,方才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丝箩,是丝箩吧,”扬起明媚的笑容,毓盏一扫方才的疑惑,这丫头可是自小便伴着皇姐的,与她这经常缠着皇姐的四公主,自是熟悉,没想才三年未见,自己居然就差点将她给忘了。
“公主还记得起奴婢?”含了明显的戏谑成分,丝箩掩帕轻轻一笑。
顿时,浅浅的红晕染上毓盏双颊,无理可辩只推脱道:“还不都怨你,好端端‘倾城居’的大侍女,偏要做些丫头们的活,谁认得出啊。”
双目微瞠,丝箩自知公主这是无赖起来了,她也不作辩驳,只是状作叹息:“瞧瞧,原本是想着亲自去做,奴婢心里塌实,主子也落得放心,这会儿到了公主嘴里,倒全成了不是,奴婢还真是难做人。”
被她这一噎,毓盏更是无可说,不由得埋怨,皇姐也真是,没事调教出这么犀利的婢女,活害她被欺负嘛。
“好啦,好啦,说不过你,”嘟囔起红唇,毓盏没好气儿的张望,“皇姐呢?妨碍我们姐妹相见,看我不回头治你个罪。”
轻笑着打起璎珞帘子,丝箩不惧反笑:“公主急什么,这不就到了。”
上等的透明白玉石铺就成廊,翠色朦胧的嵌雕柱子撑起整个后殿,上翘的飞檐临瀑而居,潺潺流水,是特地引了明山的温泉水,冬暖夏凉,走在廊下,清晰可见脚下流动水纹,轻易便胜过了宫里其他那些个奇景。
“倾城居”,先帝耗时耗力,八年竣工,却一直空悬无人入住,如幻美景锁在深宫难见天日。
直到,二十年前,中宫产女,是为嫡长女,先帝大喜,特封——舒颐长公主,赐住“倾城居”。
日光清明,却将一片空朦的光晕镀在了这深宫里的楼阁仙居。
倾城居的深处,静谧更甚,偶或有一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穿梭而过,却未出响。翠色灵透的廊子下,白玉为底在这盛夏泛起丝丝清凉之意,应和着逼人的日光化出荡荡柔波,迫人心魂。
入目是如火如荼的赤血艳红衣裙,轻薄似纱般流淌在白玉廊上,其间缀有银色蚕丝绣线穿织而成的波纹,看似简单却是工艺精巧复杂。触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即使在这精品汇集的皇宫依可算得上是少有之珍品。
目光沿那赤血色裙衫而上,琉璃台碧玉笔,上好的“澄心堂”纸,纤纤玉指轻执绘笔,纸间微移,夺目的颜色片刻便显露无疑。日华透过斑驳的树影,细碎地乘风而来,拂在白皙如玉的脸上,模糊了那似有若无的笑意。
“皇姐!”重逢的喜悦、惊诧、激动一时交织汹涌,激荡在心里,毓盏眨愣着清丽的双眼,嘴上咧开大大的笑容,仔细凝着那三年未见的倩影。
手中的笔微微一滞,慕容染袖抬起头,盈盈水眸泛着清柔的银芒,宛如月华下的一练银流,凝睇向声来之处,是她的亲妹妹毓盏,随即漾起一抹绝尘的笑靥。
原以为毓盏定会毫无礼仪地扑到自己怀里,却不想这丫头竟是双手腰间轻轻一搭,屈膝而礼,声如朝阳明媚:“皇姐吉祥。”再抬首,眼里是掩不住的璀璨笑意。
莞尔轻笑,染袖斜瞅着毓盏,声若拂柳:“三年未见,小丫头倒是长大了,知礼数了?”
略显得意地嘴角上扬,然神气之余不免有些心虚,这么说也并不全然正确,她这不守礼数出了名的四公主,自然还是没规矩的时候多啦。
掩嘴而笑,一旁的丝箩忍不住也上来打趣一番:“四公主已是为人妻,自是不可与儿时相提并论了。”眼角眉梢全是抹不去的调侃意味。
嗔啐了丝箩一眼,毓盏嘟囔起了小嘴,双颊却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尽显。
含笑睇着兀自嗔羞的她,染袖心下微微一叹,嘴上的笑也随之敛了半数,仿似弱柳之姿:“可惜未能看见皇妹出阁时的风光。”
毓盏与安希颢的婚事几乎是自小大家便心底默认的,两人玩在一起,算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而后安希颢继了他父亲的将军位,多次征战边域,功劳自是不小。眼看着当年的两个小娃娃已成人,时机正巧,就在一年前,皇帝赐婚,将四皇妹嫁于护国大将军安希颢,加封慕容毓盏为和淳四公主。虽是政治考量的婚姻,但两人前缘交缠,在这婚事不由己的皇宫已算是良缘了。
而那时,染袖正远在西北皇陵,空对漫漫黄沙,自是无法得见婚礼。多少,在心中留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