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见楚铉的母亲。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所以,不管我如今的身份是多为人所不齿,我依然要这样走过来。先见过长辈,然后收做侧室,再伺机认一个有权势的干爹,给自己加一个声望值,来个“出身名门”的标榜。准备要做足了,然后才好立为正妃。
我起得很早,一遍一遍地试着我究竟该穿什么样式的衣服,然后有婢女来细细地为我梳理如云的鬓发,修饰面容。明珠宝石嫌太矫情,改换成一两件简单而典雅的玉饰;金簪银饰也都弃之不用,担心太俗艳。大到衣服裙摆,小到胭脂颜色,一概小心谨慎,生怕出什么差错。
楚铉也是一大清早就过来看我,一遍一遍地我不要忘了那些礼仪。
这是一个郑重的日子。大红的嫁衣我已经穿过几次了,可是见公婆的心情,却是头一遭。我拿耳坠的手竟然都有些微微的发颤。
“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他有些发痴地在身后看着镜中的我:“好看,好看,姐姐今天真美。”
“楚铉,你说,要是你娘不喜欢我怎么办……”
“怎么会,傻姐姐。”他笑着握住我的手:“从小,我要什么,娘就一定会想办法给我最好的,在这个世界上,娘是最疼我的人。我那么喜欢你,桃儿姐姐,娘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所以,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看他说得那么肯定,我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缓缓地落下了。
出了栖居的小院落,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长廊,我终于看见了那块在晨曦中闪闪发光的牌匾。
缀锦堂。
就是这里了。几个丫鬟婆子正开门洒扫,见了楚铉便一字排开行礼道万福。我有些局促,跟在楚铉身后进了正屋。
老太妃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她面容应当算是慈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透出一股说不清的严肃和悲凉。我不敢仔细打量她,忙低了头走上去,谨慎地在她面前跪下,磕了个头:“民女桃卓见过老太妃,老太妃尊体万福。”
“你起来,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我的心在那一瞬几乎停止跳动,身子猛的一震。这声音里,分明就带着强烈的不满与鄙夷!
我缓缓地站起来,仍旧不敢看她,诚惶诚恐。
“你就是那个青楼里来的**桃卓?”
**!我的耳膜被这个尖锐的词刺得嗡嗡作响。她用这样的词,当着所有下人奴婢的面说我,这分明是没有一点要留下我的意思!
“回……回老太妃,民女……桃卓。”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强睁大了眼睛使泪水不致当场滚滚而下。原来这个身份,永远是我今生最大的枷锁。
楚铉似乎也是完全想不到老太妃是这样的反应,一时竟目瞪口呆。
“娘……”
老太妃仍旧看定了我,并无一丝怜悯地继续说:“桃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到底对我儿子施了什么妖法,怎么我这好端端的孩子就能去那种地方厮混?这还不说,厮混几天也就罢了,还要讨个**回家做王妃!我自己生下的孩子,辛辛苦苦地养到这么大,怎么叫你弄得让我都看不明白了?”
我满心的委屈无处说,那一刻真的想当场一头撞死。可是,我不能这样啊,再怎么说老太妃也是楚铉的娘亲,是长辈,我不能跟她叫板。我没有回话,的确也是什么都没法说了,便拿过茶壶,斟了八分满双手奉上:“老太妃,您先喝口茶消消气……”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惊得手里的茶都洒在了手上。茶很烫,我并没有扔下茶盅,手背烫红了我亦没有察觉到。
“我不喝!老身早就听下人们说了,你已经在我们这王府里住了好些日子了。到现在想让我儿子娶你了,才想起我老太婆,你把老身放在眼里过吗?老身还听说你擅使毒药,分明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谁知道你倒的茶能不能喝!”
我是一个妖女,**!
我之前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可是老太妃嘴里的这个定论还是几乎摧垮我。我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面颊哗哗地流下来,脸上的胭脂都花了,红泪凄然。
“你还觉得委屈了是吗?一大早的给我晦气!你去吧,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老身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看到我儿子和你在一起!”
我含着泪行礼:“民女告退……”在众目睽睽之下掩面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大堂。
“娘,您……”
“你这个不孝子,尽想方设法来气老身!你去,跟着她,免得她祸害府上的无辜生灵!”
我只有在楚铉的肩头无助地哭泣,花了的胭脂沾满了他的白衣,斑斑点点,如同血色森然。
“桃儿姐姐,你不要哭,我再去和娘亲说说……”
“不要了……”
她已经很了解我了,看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解了。她这样厌恶我,排斥我,再去求情又有什么用,反而只能让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产生隔阂啊!
他轻轻地***我的头发,可是我却听出他自己的声音也是哽咽着。我很明白,他现在已经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是我,还是他自己的娘亲和王位……
我的心早已沉了下去。楚铉,我让你为难了,是吗?在这样的情形下,叫我怎么对他说,我不想离开你……
几坛清酒,我们含泪对饮。
我抱起我的琵琶,四根琴弦凄然作响。泪入杯中,酒与泪是一般的苦涩。
真个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今番便一醉方休吧!
先是用南海进贡来的海螺杯,然后换作了竹根雕花的海碗。酒入愁肠,更多的是化作了泪。我不言,他也不语,因为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情,我们眼里都是一样无奈的绝望。
一阵风拂过,我手一抖,碗掉在了地上。
我懒得弯腰去捡,索性举起酒坛对着他傻笑道:“拿这个……干……”
一醉方休!
我本不擅酒,可是越是心情抑郁想要醉死过去,却反而越是不能醉倒。酒坛零零落落地扔在一边,我握着楚铉的手,一时又想起泽杨和伊溱,更加悲不自胜。原来这些日子来的宁谧美好,不过是这一场长长的悲剧在回光返照。
一旁的仆婢见他醉倒了,想过来扶他进去休息,又不敢过来。我不过才有了些醉意,神智还不算完全迷乱,怕他受风着凉,便招手叫他们过来扶他进去。
这时一个人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姑娘……”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凌霄。
我想站起来,却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晃悠了一下,差点倒下。凌霄忙拦腰扶住我:“姑娘快醒醒,老太妃找你……”
我听见“老太妃”字样,更抑不住悲伤,大声地哭起来。
凌霄急了,忙求一旁的婢女去房里取了醒酒的药丸,掰开我的嘴给我han住。药丸里陈皮油的味道刺激了舌头,清风一吹,我有些清醒了。
“你说老太妃怎么了?”
“刚刚老太妃传旨意,叫你单独去见她。”凌霄怕我听不清,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
我听明白了,顿时出了一声冷汗,酒意全消。她这意思有点让我费解。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吗,还叫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