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思量逃走。因为我知道,现在只有子充才能保护我。我是逃不出去的,即使子充放过我,扬州城里还有人不会放过我的,只是不知道,伊溱他们怎么样了。
夫人,夫人……
在这个家,走到哪里,都听见这样的声音。如果当初子充没有打算把我献给别人,我也不会遇见楚铉,那么现在,我是不是也会成为子充的夫人,心甘情愿的,并且幸福地和他生活在一起?
这里没有长辈可敬,除了子充,上上下下就算我是个主子了。虽然是新妇,但也不必走什么过场礼了。自从皇上仓皇避往巴蜀,我知道,战事是越来越紧急了。可是天下是他们的,我每天除了读书赏花根本就无事可做。
这样的日子慢慢地流去。我只是在等,等事情淡去,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我就可以离开了,也许回鹿台山庄,也许……应该去雒阳王府找楚铉。
青圭从身边匆匆忙忙地跑了过去,都不曾停下来行个礼。
我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夫人,不必讲究这些。可是这样不合理法的举动绝对不是六婢能做出来的。必定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她才会如此失态的。
我轻轻地跟了上去。
青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径直进了子充的屋子。
“少爷,少爷……”
“什么事,青圭,你慢慢说。”子充递过一杯茶。
“她……她……夫……香主子……来了!”
“沉香?”
青圭点点头。
沉香?这个名字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沉香又是谁,为什么让青圭这么惊慌?
“你不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了,想听什么你就进来听罢了,省得我再点你一次穴。”
我郁闷地哼了一声,只好走进来。
“你已经是我的夫人,何必还在外面偷偷摸摸的呢?来,来,咱们光明正大地说。”他拉我在他腿上坐下,转向青圭:“青圭,你接着说。”
“回……回少爷,香主子在家听说少爷新婚,便……便急着过来了……”
“好,好,还有,青圭,你说清楚一点,让夫人知道,香主子是谁!”
“回……夫人,香主子是……是少爷从前纳的妾。”
“好。我知道了,沉香来了,就让她来嘛,急干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青圭,你先下去吧。”
青圭后脚刚出去,我便从他腿上跳下来。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你家的小情人怕你移情别恋,特地的跑来争宠了。那正好啊,我可就清闲了。早知道是这事,我才不要来听呢。”
“不,卓儿,如果你还想安稳几天,你我恐怕还得在沉香面前演几场戏。”
“为什么,她才是你真正的夫人,我们为什么要瞒着她!”
“你有所不知,沉香她就是个直性子,她要是知道了什么真相,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现在我和淮西节度使还有些交易,不能这么快……卓儿,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我不做声了。这一切原本是我造成的,的确没少给他添麻烦。
“你放心,沉香她说话做事只是直了点,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但是她心眼绝对不坏。”
我勉强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嫁了一个男人还不说,现在居然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情敌。我今年是命犯哪门子煞星啊!
不多时,青圭再次跑进来。
“少爷,香主子已经到了门口,要少爷亲自来接……”
子充叹了口气:“好吧,我这就过去。”
我站起来。
子充按住我:“你不必去,她是妾,你是夫人,你要有个夫人的样子。我会让她来拜见你。”
我只好点了点头。
沉香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我和子充的房间”,在榻上正襟危坐。沉香按照侧室的礼给我奉了茶,叫了声“姐姐”。我打量着她,她梳着高髻,穿的衣服像是男子装束,宽袖束腰,还带着佩剑。但是衣服上别出心裁地加了许多的刺绣,正好衬女子的娇嫩。她中等身材,姿容秀丽,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天然健美的光彩,姿势尤其大方坦荡,丝毫不忸怩做作,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我心里不由得对她有一种喜欢,实在不忍心欺骗她,让她难过。她给我奉茶的时候,虽然是真心真意,动作却僵硬得很。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不痛快的。
她哪里知道,我心里比她更不痛快。她可以把不快都晒在脸上,而我却不能。至少她还是爱子充的,不管怎么样,她能在心爱的人身边,陪着他,这样就足够了。而我,却在无比郁闷地出演一场幸福的戏,戏里的每个人都在互相折磨,暗无天日。
“沉香妹妹,咱们虽然是初见,但也是一家人了,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来,一起去院子里走走吧!”我知道她心里有疙瘩,所以特地要想办法来解开。我可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被她当成横刀夺爱的女人,至少不能怨恨我。
她见我还算友好,便笑了:“对了,我还不知道姐姐名讳呢!”
她笑得诚恳,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和两排碎玉。我也笑了,拉起她的手:“我叫桃卓。”
院子里有一棵桃树。彼时没有桃花可赏,却是满树李子青黄的桃果儿,有的尖尖上染着小片的红晕,颇为喜人。
“妹妹来得正好,过几日只怕就有桃子吃了!”我笑道。
“我最喜欢吃桃子了,也喜欢桃树和桃花。因为小时候有人读《桃花源记》给我听,我一直很喜欢。可惜大部分时间都在北方,北方的桃树总生长不好。”她顺手摘下一个桃子在手里玩:“我曾经在青州待过很多年,总想种一片桃花林,可我太笨了,八年的时间,只种活了一棵。”
青州?八年?
我愣住了。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难怪了。原来我和伊溱、洛玉几个人“三结义”的桃树,就是她亲手种下的。难怪那天我们结拜完了,泽杨忽然做了那么个奇怪的动作,折下一枝好粗的树枝插在地上。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仪式,或者是无意为之。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那是他心里一个极大的决定——折断旧情,忘掉旧日的心上人,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名字的确曾经出现过,曾经在鹿台山庄老老少少的口中传递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只是后来,她离开了深爱她的泽杨,她说,她爱上了别人。
而这个人,我现在明白了,他是子充。
不知道子充和泽杨之间的冲突,是否也与她有关。
我知道即使泽杨现在已经有了伊溱,她依然是他心里最初的美好。沉香,你的离开,曾经让泽杨伤透了心,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非常的消沉,你知道吗?如果现在,你是找到了你的真爱,那么我也应该祝福你。我现在的身份,却是何其的尴尬!
“沉香,你认识子充有好些年了吧?”我笑着问。
“也不是很久,还不到两年呢,我进门也才一年半的时间吧。”她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的。
“他对你还好吧?他要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姐姐,咱们两个一起对付他。”我笑着揽住她的肩,心想这个女子的心究竟是怎样的豁达,以这样单纯的姿势,辗转于这两个如此聪明的男人之间?
“他对我很好啊,一直都很……体贴,而且我就喜欢他身上的那种霸气和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甚至有时候,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在乎让我爱上他,让我觉得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说白了原来就是因为他对感情的漠视。倘若她知道了,他曾经要把我这个“正室夫人”当成礼物献给别人,难道还会如此欣赏他身上的这种冷漠吗?
“傻妹妹,怎么能说不在乎才让你喜欢……”
“也不是不在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能时时刻刻让我觉得他很爱我。但是有时候为了大局他会暂时放下我……姐姐有这种感觉吗?”
暂时放下。哼。如果说把我送出去是暂时放下,鬼才相信。
她见我不说话,只当是新婚不久还不习惯,又接着说道:“姐姐,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很依赖另一个人,觉得自己是爱过他,而且和他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但是后来,我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久了不再爱他,还是因为他始终给不了我需要的那种爱,我为了子充离开了他。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但是我能做的只有为他祝福,希望他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会的,他会找到适合他,并且爱他的人的。”我一时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我认识泽杨。
一片花瓣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为什么不呢,其实,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过去了啊!告诉她,只是让她心里的思想负担卸下了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我笑笑:“大家都会很好的。我有一个妹妹,和你一样美丽可爱。她也订了亲了,是和子充的师弟——叫泽杨的,你应该也认识吧。泽杨对她可好着呢,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看了都羡慕。”
也许她明白了我话外的意思,她没答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这样,大家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