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子充过来了,不是来看我,而是带了几个丫鬟来了,不动声色地在窗户和门上贴了个红双喜。
“你干什么?”
“准备办喜事啊!”他满脸戏谑的笑:“怎么样,你要是去外面看看就知道了,已经布置好了!今日辰时三刻是吉时……”
“你成亲?”
“哈哈,当然啦,怎么样,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那你不去看你的新娘子,来这里做什么!”
“哟,我这不是来看新娘子了吗,新娘子好像心情还不好呢!”
“你说什么?”
“其实我说错了,不是我成亲,是……我们成亲啊!”
“你……你也太过分了!”我暴怒,脖子上血管都冒起来了,可是却动弹不得。如果我有胡子的话,说“吹胡子瞪眼”还真是太贴切了。
“我已经放你那些朋友走了,你一个人以身相许,换他们四个人的命,你说,我这辈子可做过赔这么大本的生意?”
“你真放他们走了?”
他不答话,回头啪啪拍了两下掌,只见一个婢女捧着红漆描金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一套大红的嫁衣。
“服侍夫人沐浴更衣!”两个婢女搀着我朝里面走去。有人搬来浴桶和热水。
“好,我也先回房去换衣服了。娘子,你要乖乖的听话……”
她们用一种奇特的方法服侍我沐浴。特意用一种不知道什么药水洗了我的手指。分明就是想把我手上暗藏的毒药都清除掉。这一招我绝对是没料到的。连毒药也失去了,我彻底只能任他们摆布了。
沐浴完毕,一个婢女慢慢地抖开衣服,只见那衣服是用金线绣的莲花曲水鸳鸯图案,其绣工巧妙制作精美,绝对不下桃娘子的绣品。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为我换上大红的嫁衣,再次被迫成为他的新嫁娘,要嫁的却不是我心爱的人。是的,在望姝楼的时候,我已经按照青楼里梳栊的礼节,“嫁”过他一次了。那一次,心里是无奈与认命,而这一次,心里是愤怒的抗争!
我仿佛听见他在轻蔑地看着我笑,轻蔑地对我说,桃卓大小姐,你既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那我就让你彻底地连名节都失去,让你无颜再见,无颜去追求你心里所谓的挚爱!
是的,我若是嫁了他,我就彻底无颜见楚铉了。楚铉,我该怎么办,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嫁给子充,那我还真是不如当时乖乖地被当成礼物送进雒阳王府了。
我还有什么能够拿来做交换?
当然是有,前刑部尚书韦坚的女儿不是浅桐,而是我,这个法码够大吧?
不,不能告诉他这个。如果他再把我拿去献给一个年纪和我爷爷有一拼的什么王啊公啊,那我还不如去死……
可恶,可恶。我该怎么办?吞金还是咬舌?
我够不着头上的金簪啊。咬舌倒是很方便……
哎哟,怎么这么痛!万一还没死成,半截舌头我还怎么见人啊?那可真是有话也没法说了,一代才女落到那个地步,生不如死,岂不是让子充那个家伙大大的得意了?
不行,我还没活够呢,我还没爱够楚铉,还没和楚铉一起看过日出,还没见识过南海的风光,还没骑着马去看过大草原的月亮,还没和泽杨一起吃过伊溱做的霸王别姬,甚至我还没……没折磨够子充!
该死的人不是我,哼,我为什么要去死!
可恨,传说昆仑派有移山倒海之术,我怎么就没那个机遇,学不成那好本事!
两个婢女已经给我换上了美丽的嫁衣,开始给我梳头。凤冠已经摆在了一旁,只等这复杂的发式梳好了,就给我扣在头上。江南的极品玫瑰膏、胭脂满满地在面前摆了一桌子,一双双巧手拿来拈去的,在我头上脸上涂涂抹抹。镜中的女子渐渐化去了倦容,光芒四射,美貌如花,唯有眼里还是脂粉铅华掩饰不去的无奈。
这一瞬的叹息宛若一世的沧桑。子充,你既然一定要我嫁给你,好,那么就让我们彼此折磨……
妆扮完毕,黄琮和赤璋把我架在中间,我的脚尖几乎没挨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鬼魅一般“飘”了出来。
子充没骗我,外面已经布置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主子爷的大婚之喜。
他待我的确不薄,看情形便是正室夫人的礼节进门。
可是这并不能让我对他的恨少一点。他这根本就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根本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
大红的绸缎从我住的房间一直铺到堂前的大厅里。我感到脚上大红的绣鞋在红绸上划过,所有的人都在笑着说着吉祥话。
恭喜少爷,恭喜夫人。恭喜少爷,恭喜夫人……听不出这声音是在不停地响起,还是回音连绵。
这两个婢女的功夫不凡,几乎不能看出我是被她们架着出来的。我知道我已经逃不脱,索性不再摇晃脑袋反抗,任她们扶我走近大厅。
“吉时到——”扯着嗓子的一声喊,我顶着红绸缓缓地“飘”进大厅。
子充已经等在那里。隔着轻薄的红盖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的目光如利剑,穿透红绸,穿透他的身体。电光火石的刹那,我仿佛看见他眼里也有一丝无奈。
这分明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新人到——”
我听见掌声,那是属于美丽的新娘,属于一个女人一生最美丽的时刻的。可惜,这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我的夫君,并不是我今生认定的良人。
“一拜天地¬¬¬——”
几个破菩萨,都不认得是什么东西。我被婢女们摁着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哪里来的什么高堂,牌位是有,可是据我说知,子充并不是父母双亡,那么这不是糊弄我玩呢吗?说什么明媒正娶,原来不过是开了个大玩笑,再次耍了我一把。
“你不是说明媒正娶的吗,一没见着媒人,二没有父母天地为证,你当我是来跟你办家家酒玩的啊?”我按捺不住了。
“当然不是。卓儿,这事我回去再和你解释。现在不方便。”他趁跪拜磕头的时候低声对我说。
我不满地哼了一声。都把我骗到来拜堂成亲了,我倒看看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花招!桃卓啊桃卓,你怎么这辈子就和这种人纠缠不清了呢!我是个青楼女子,早就没有什么名节可言,但是就这么任他摆布了?
好不容易拜完了,那些什么亲友都是他请来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也懒得认识。他知道我心里不快,便叫婢女们先带我回房。
她们把我带进了一间陌生的屋子,直接把我放在床上,黄琮拿了个枕头给我靠着。到处贴着红双喜,红窗纱,红罗帐,是布置好了的洞房!
可恶。
“我要回我原来的房间去,不要住这里。”我郁闷地说。
“对不起,夫人,这是少爷的吩咐。”
“你们当不当我是你们的夫人了,我说的话你们不听吗?我要回我原来的房间去!”
“对不起,夫人,这是少爷的吩咐。”
“少爷少爷,你们只知道少爷是不是,你以为这个夫人我想当啊,现在我是你们的夫人了,你们不拿我当夫人是不是,还想不想活了?”
“奴婢该死。”两个婢女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可是始终没有听我的话去做。不知道子充使了什么手段,估计他是早就料到了我不肯待在这里,早就叮嘱过了。我祈祷这个家伙今天被灌个酩酊大醉,最好是倒在门外。
“是谁惹夫人不开心了?”
这个可恶的家伙走进来。看来他没事。完了,他要是喝个半醉可就惨了。
“你们先下去吧。”他不急不慢地说。
我以一个标准的新娘姿势倚坐在床边,穴道始终没解开,想动却不能动,隔着红绸怒目相视。
“做新夫人的感觉不错吧?”脸上带着那一贯的戏谑,笑着捏住我的下巴。
“拿开你的脏手!”
“脏?不脏啊!我都洗好几遍了。而且,我可是从来不会在指甲里面藏污物的哦。不仅我的手不脏了,就连夫人您的手也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了,不是吗?”
“既然你也知道我现在手很干净了,为什么不给我解开穴道?”
“好,好,既然夫人要在下解开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他哈哈一笑,伸手推拿几下,果然解开了我的穴道。
我挣扎着站起来,却“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你……”
“你的穴道被封住超过三个时辰,虽然不是要穴,气血运行也会不畅。肢体久不运动,自然需要些时间来恢复。你就这么急着站起来,难道又是我的错?”
我坐在地上慢慢活动麻木的身体,低头不理他。
“地上凉,起来。”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床上,又拿枕头给我靠着。居然是出奇地温柔,不知道又卖什么诡计。
“卓儿,我是想跟你解释今天的事。”
“好啊,我倒非常想听听,你强娶民女,还编了通明媒正娶的谎言,究竟能说得多动听。”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我不能把你点了穴扔在这里一辈子,所以我得跟你解释。今天拜堂,我爹娘不能来,第一是因为事出紧急,来不及让我爹娘过来或者把你带回家,只好派人另行通报。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回家以后再重新拜一次。第二,我爹身体不好,我娘从来不管这些事情,他们现在都不怎么理会家里的生意和政事了。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我一人做主,包括我和我兄弟几个的婚事。所以,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件事,你大可以放一百个心。”
“那你知不知道这只是话外题,我根本不愿意嫁给你,是你自作主张逼我和你成亲的。这一件你怎么解释?”
“你忘了你是怎么来我这里的了吗?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你的。”
“那又怎么样。”
“说你笨你还学起猪叫了。你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那么多人看见的事情。他们当然很快就知道你是在我手里了。他是淮西节度使的弟弟,我爹是汴州节度使。论地位,他不比我低。他向我要人,我就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把你交出去。何况这还是他的地盘。但是如果你是我夫人当然不一样了,他不仅要给我这个面子,还得跟我陪不是……”
“那你为什么都不跟我商量?”
“你给过我商量的机会吗?我看你都恨不得吃了我,还在门帘上水里下药……还好你智商比较低,不然我早就玩完了。这么短的时间里要筹备婚礼,还要弄得跟张罗了一个月似的,我都忙得焦头烂额了,这回办完了,才松了口气,抽出时间来跟你解释。”
我沉默了。他真的是在想尽办法救我吗?还是……从头到尾,一切都是一个弥天大谎,到现在也没有解开,反倒越系越紧了?
“你今晚就睡这里,说什么也得跟他们装个样子。等天再黑一点,我就回房去睡。我不会强迫你,我只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夫人。如果你实在是不想嫁给我,那么等这事情过去了,我就放你走,行吗?”
我叹了口气。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又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债。
可是子充,对不起,我做得了你一夜的妾,一时的妻,却终归只能是,一生的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