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将军为何不在军中,而是闲居于此?”
蔡邕问道。
“在下何尝不想在军中,只是如今…嘿,说起来也是无奈。”
吕彦叹息一声,大吐苦水。
………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吕彦与蔡邕虽非知己,地位也相差甚远,但说起朝廷对鲜卑的事情来还是很投机。
蔡邕听着吕彦倾吐心中的苦闷,颇有同感的说道:“将军迫于祸事不得以隐居于此,想老夫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老夫因参奏阉宦干政而被宵小迫害,老夫为避祸事乃辞官离朝;亡命于海滨,往来依太山羊氏,而今算来有五年矣,今老夫游历北方偶得拜会将军,可叹将军亦命运多辄如同老夫当年。我大汉内有朝堂之忧,外存边患之危,唉….”
蔡邕一声深叹。
吕彦见蔡邕悲苦却无法安慰一二,只得默默的喝着苦茶,垂头无语。蔡邕对大汉朝廷的耿耿忠心实是另他钦佩,但有些话吕彦只能憋在肚子里。吕彦知道大汉以日暮西山,垂垂朽矣。他和蔡邕所忧者不同,吕彦所做的一切是为百姓,为百姓忧;而蔡邕所做的只是为大汉朝廷,为朝廷忧。
空气再次沉闷压抑起来……
“不知将军以后有何打算?”
蔡邕问道。
“在下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隐姓埋名终老山林罢了。”吕彦没精打采的回道。
“以将军之武功,不有番作为实是可惜。不若老夫为将军书信一封,举荐将军如何?如此老夫也算为朝廷略进绵薄心力了。”蔡邕慢声道。
“蔡大家好意在下心领了,若将在下荐于朝廷,岂非自投罗网?只怕吾命不久矣。”
吕彦哭丧着脸回道。
“将军误会了,老夫非是要直接荐将军于朝廷,而是要荐于左将军——皇甫嵩麾下。老夫自待当年与‘皇甫’公还有些情面,日后待有机会,将军定可施展身手….”
“多谢蔡大家!如此,吕彦又可为大汉陷阵杀贼了,吕彦感激不尽,真不知当何以为报!”
吕彦心中大喜,连忙伏身拜谢,一点不客气的接受了蔡邕的好意。吕彦不曾想挟持了蔡邕竟然还劫出运气来,蔡邕乃是文人领袖,清流名士,他的一封荐书可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一字千金都不足以形容。若是皇甫嵩肯收留他,日后依旧可以纵横疆场,早晚还会杀出一番天地来。
“呵呵呵,吕将军豪爽,真乃性情中人也。”
蔡邕长眼微眯,捋须轻笑着,丝毫不介意吕彦的粗爽直白。
“其实蔡大家又何尝不是性情中人?”
吕彦亦笑回道。
“呃…是也,老夫与将军虽路不同却是同道,呵呵呵…”
蔡邕略一愕然,随即明白了吕彦的意思,两人不由相视而笑,蔡邕望向吕彦的目光中颇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思。
蔡邕与吕彦虽然是一文一武,并非同路之人,但一个直言上谏弹劾奸佞,落的罢朝免官,亡命于山水间避祸保身;一个为国戍边,拼的违诏逆令诛灭九族的大罪,也要为大汉斩杀贼首,了除后患。同样的忠肝义胆,同样的秉心为国这不是同道又是什么?
笑罢,二人又自说自话的抒发了些心中对朝廷时政、对百姓苦难的感慨叹息,虽是文武两端,却也心思相通。说着说着,不觉间以是昏日西去,夜色大起,风散雪消,一弯幽月若隐若现的浮在暮云间。雯烟、麝菲、绦容三女在屋壁四角摆上了几盏纱灯,燃起数十支红烛,片刻后又端来酒菜。
“你们下去早些歇息吧,不必在此伺候了。”
吕彦温声说道。
“谢老爷。”
三女应着,躬身退下。
吕彦持壶为蔡邕满了酒樽,举樽相敬,“蔡大家,请。”
“将军请。”蔡邕笑而相迎。
吕彦有意唤蔡嫣同坐共饮,奈何蔡嫣只是静立在蔡邕身后垂首不语,而蔡邕这老头也很不是不解人心的与吕彦谈笑风生、连连饮酒,弄的吕彦欲言又止,心痒了片刻后只得作罢。
“不知吕将军初时于房廊下吟诵的是什么文体呵?非诗、非赋、非曲乐,老夫听的好是新奇。”
几樽清酒轮过,蔡邕缓声问道,将话题转移到了吕彦吟诵的那首“沁园春.”词上。
“呃..那是词。”
吕彦吱唔着,脸色很是狼狈。
吕彦虽与蔡邕消除了前嫌,却很怕他考问自己那些诗词歌赋类的东西。在蔡邕这个文学宗师,清流大儒面前谈论文辞,岂不是班门弄斧?吕彦是武夫不是什么文人,没太多的墨水,小小的应付几句文章还勉强,蔡邕问多了他准得漏底儿。若蔡邕不依不饶的非得刨根问底一定要弄清楚“词”为何文体,吕彦实是难以招架。
“词?词是何种文体?”
果然,蔡邕兴趣大增,目光灼灼的望着吕彦。
吕彦顿时头大,心下暗叫不好。蔡老头的瘾头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吕彦虽然肚子里没大墨水,但一点儿歪才急智还是有的。吕彦眼珠儿转了转,当即信口胡扯道:“唔,那个,在下只是一时兴致所至,随意乱造的,实是难入蔡大家法眼,您老就不要…”
“呵呵,吕将军何必自谦,不知将军可还有什么…呃,新词,可让老夫一睹否?”
蔡邕见吕彦吱唔作色、遮遮掩掩,就越发被撩拨的心痒难耐。其实,蔡邕在吕彦初时吟诵的那首词时,觉得除了有几处反句外,整首文章还是相当的苍劲滂沱,气势非凡,有纵横百阖,吞吐天宇的气势。
“哦,那个,既然如此,小人且想想,想想…”
吕彦见蔡邕没有叫他解释所谓的“调、律、体、格”什么的,只是叫他再念上几首词,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吕彦虽然肚子里没啥大墨水,但几十首经典的古诗词还是勉强能凑出来的。吕彦放下酒樽站起身来,沉思片刻后选了首他最喜爱也最熟练的词。
吕彦依于窗口,背手而立,仰望月下的萧萧夜雪,面色渐渐凝沉肃穆,一股磅礴悲怆的气氛在房间中弥漫开来。蔡邕也不由为吕彦悲戚萧煞的气势所动,神色肃穆,两手放在膝上,端身正坐。吕彦凝重的长吟一声,目光萧冷如雪。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词诵罢,吕彦雄浑壮烈的声音依旧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久久不息…
吕彦收回仰视苍穹的目光,回头望向蔡邕,却见蔡邕眼中以隐隐有泪光闪动,胸膛急剧起伏着,在强行抑制内心的激动。
过了好一会儿,蔡邕拭了拭眼角,喃喃自语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不枉大好男儿身。好,好啊!”
蔡邕突地沉喝一声,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直直盯着吕彦,那目光似在看一样奇异的宝物,再无一点从容自若的形象。
“将军真俊才,不知将军可还有词作?”
蔡邕上前一步,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蔡老头,你有完没完?”吕彦心里暗自腹诽着,只得再寻思着再剽窃哪首词好?目光流过静静立在案几后的蔡嫣,屋中烛光摇曳,灯火阑珊,灯烛下的蔡嫣更显娇弱温软,楚楚怜人。吕彦心思一动,微笑道:“蔡大家,在下尚有两首新词,还请您老品鉴。”
“快快诵来,快…”
蔡邕急急叫道,一副猴急的模样。
吕彦轻咳一声,眸光温柔的默默注视着蔡嫣,斟了杯清酒轻轻放在蔡嫣的纤纤柔薏中,蔡嫣粉面微红不知所措。吕彦微微笑了笑,慢声诵道:
《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开,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她千百度,默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吕彦声落处,蔡嫣粉面蓦地一红,羞怯的臻首低垂,弃了青釉酒樽,两只玉手不安的绞到一处,美眸却偷偷窥着吕彦。
蔡邕却似不觉般,低着头,默默的念诵着最后的《青玉案》的最后两句词,“众里寻她千百度,默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默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吕彦淡笑,也不理会蔡邕的痴迷状,柔情万点的目光直落在蔡嫣的娇容上,声音蓦然变的无比惆怅感慨,眷意绵绵,出了最后的千古绝唱。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吕彦声音方落,却见蔡嫣一声低低的惊呼。
“啊!”
蔡嫣臻首骤扬,樱唇微张,星眸中一片痴痴神往的颜色,点点水纹荡漾。
而蔡邕以目瞪口呆。
此时正是暮色浓浓,幽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