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泰勒到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自己。可即使他知道了，也绝对不会相信。
不但是他，甚至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的艾尔莱奇和可伦妮，也同样难以置信。两名傀儡－零心中的震惊比起庞泰勒，只会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就像切豆腐那样把庞泰勒轻易破坏的东西，竟然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云。
不，不是云，而是卓尔刺客，隆奇.卓尔法。
闪烁金属光芒的锋锐掌刀急遽回缩。紧接着云涌雾罩，莫可名状的云朵迅速凝聚成实体。赫然还原成那位早应该在〖纯白之手〗和〖绯红之手〗夹击下灰飞湮灭的黑暗精灵。他张开双臂，同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苏菲和修.杰曼，关切问道：“不要紧吗？”
“我，我不要紧。”苏菲微微喘息着，浑身香汗淋漓。要用奇能持续封禁艾尔莱奇行动，精神上的负担比想象中更加沉重。只是短短几秒，几乎已榨干了她所有精力。她凝望着黑暗精灵宛若雕像般线条分明的面孔，忽然用力搂紧隆奇脖子，把自己深深埋在他胸膛里，低声抽泣道：“太好了，隆奇。你没有死，真的……太好了！”
烙印橙黄眼眸里的苍白螺旋条纹缓缓停止旋转。面色苍白如纸的魔术师暗地里叹了口长气，也说不上是欣慰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卓尔刺客搀扶自己的手，按住自己胸膛处的伤口，勉力微笑道：“早知道你不简单，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竟然可以……做得好。”
隆奇反臂搂紧了苏菲腰肢，皱眉道：“修，你伤得很重，别多说话。”
“放心。想杀死吸血鬼可没那么容易。我还支持得住。”魔术师用力摇了摇头。这是真话，可也是假话。修胸膛处的伤口看起来很恐怖，实际上并不致命。庞泰勒以为自己挖出了修的心脏，其实当时他已经中了幻术，不过是撕掉魔术师一大块皮肉而已。紫红色血液已经蠕动着聚集到伤口周边，开始对遭受破坏的肉身进行修复。只要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彻底痊愈。
然而，要让幻术在庞泰勒身上凑效，魔术师必须欺骗对方的灵魂而不仅仅是眼睛。精心营造并且环环相扣的幻术，已经令他像个漏光了气的皮球。此时此刻，魔术师的状态和苏菲相比，只会更差更糟糕。
无法解释自己的心理，但总而言之，魔术师就是不愿意在黑暗精灵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弱。他喘息着退后就地坐下，郑重道：“隆奇，今晚是你第一次踏上舞台，做场好戏给大家看看。”
“好好休养，接下来就交给我。”卓尔刺客安慰地拍拍魔术师肩膀。霎然回头。鲜红眼眸略闭后猛然开启。目光凌厉摄人，教人不寒而栗。艾尔莱奇和可伦妮下意识浑身一震，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好几步。
傀儡－零不懂得恐惧，因为他们自信无敌。〖纯白之手〗、〖绯红之手〗、还有〖深绿之手〗，全都是强大得超越狼人或者吸血鬼极限的力量。凭借这股力量，他们甚至有信心挑战吸血鬼十三氏族中的各位长老。可是这股无敌力量，竟然似乎对于卓尔刺客……半点作用都没有？
明明已经化为灰烬的黑暗精灵为什么还会站在自己面前？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竟然会变形成一团变幻无常的云？他们也无法解释。还有，那种从灵魂深处涌现的莫名心悸究竟因何而起？他们同样……无法解释。
讽刺的笑意挂上嘴角，卓尔刺客伸出右手，握紧拳头翻过来以拇指向地面一顿，冷冷道：“两个选择。离开或者死，自己挑吧。”
艾尔莱奇右眼的两只瞳孔骤然同时激烈收缩，“咚咙”地弹响一个阴森音符，沉声道：“好狂妄！你以为自己可以吃定我们吗？哪怕没有‘白银’补完，傀儡－零仍然永恒不灭！”
没有半句多余废话，黑暗精灵伸出的右臂突然“蓬”地爆散消失，肩膀以下之剩余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艾尔莱奇不假思索闪电旋踵转身，举起怀中吉他用力向外递出挡格。“喀嚓”轻响中，卓尔刺客犹如黑铁般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锐利掌刀，把吉他从中劈断。掌刀余势不竭，连同反弹琴弦一起擦过艾尔莱奇的脸，留下一条深深伤痕。
云烟乍散又聚，仍然是右臂伸出握拳以拇指向下的姿势，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黑暗精灵冷冷道：“怎么样？我就是吃定了你们！离开，还是死？我的耐性可有限得很。”
“艾尔莱奇，艾尔莱奇？”可伦妮连叫两声，呆若木鸡的艾尔莱奇立刻反应过来，为自己的失态而恼羞成怒的他厉声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毁灭我们吗？太天真了。这样的躯体，即使被你破坏掉一千一万具都无所谓。你杀不死我们，因为你根本不明白傀儡－零究竟是什么。”
“隆奇不知道，可是还有我。”依偎在卓尔刺客怀内的苏菲忽然抬头，眼眸里不再有绝望，而是充斥了被保护的安心。“别忘记，贝里亚设计傀儡－零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所以你们的弱点我全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隆奇，傀儡－零就是把灵魂和记忆与自己本来的肉体分离，然后转移进人造身体里的技术。但是这种分离并不完全，假如肉体被毁掉，灵魂就会被驱逐出人造身体，并且堕落冥界变成亡魂，在那里永远飘荡再也无法回来。”
力气几乎耗尽，使苏菲的说话声细若游丝。可是这样已经够了。无论黑暗精灵还是傀儡－零，听觉之灵敏都远远超越常人。自身最隐秘的秘密在大庭广众下被公开宣扬，刹那间艾尔莱奇和可伦妮齐齐面色激变。〖纯白之手〗和〖绯红之手〗猛然绽放出刺眼欲盲的强光。如狂高涨杀意发出无声咆哮，使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不死不休！
傀儡－零的无敌自信，是建立于不死身之上。可是当不死身的唯一弱点暴露，傀儡－零所能凭籍的优势也就再不复存在。离奇地突然拥有化身云雾异能，展示出自己压倒性实力的卓尔刺客，已用事实证明了他有实力破坏傀儡－零的人造躯体。哪怕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傀儡－零肉身收藏在哪里，但是世界上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是为了继续保存自己的无敌秘密，抑或是为了得到唯一可以消除傀儡－零弱点的“白银”，今天晚上黑暗精灵固然必须要死！包括苏菲在内，〖怨念浮空城〗的所有成员，也决不能容许继续生存！
“血傀儡，给我杀！”吉他不是指挥血傀儡的唯一工具。艾尔莱奇骤然厉声呼喝。成百上千具杀人机器双眼同时一亮，爆发出令人头皮发炸双脚发软的凄厉怪叫声，犹如大群像被捅了老窝的马蜂般争先恐后汹涌扑出。两名傀儡－零却趁机后退，将自己隐藏到傀儡的重重保护之下。
最不愿意面对的最恶劣情况终于发生。卓尔刺客面色纵然可以不变，暗地里却懊恼地用力咬咬牙。没办法了，就拼命吧！沉声喝道：“苏菲抱紧了，我们准备……”
“等等，隆奇你看，那是什么？”苏菲突然仰首遥望夜空，吃惊地伸出手指。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声紧随着从天而降，是直升机！而且不止一架，而是整整十架！
没有人知道这支AH－*〖阿帕奇〗武装攻击直升机编队究竟从哪里来，可是也没人有心思去追究了。因为相比之下，它们究竟要来干什么，这个问题才更加重要。
从问题出现到揭晓答案，其中只经过了短暂的两、三秒。〖阿帕奇〗编队一字排列成纵，十门三十毫米机炮同时瞄准了那千百台杀人傀儡。数以千计的子弹铺天盖地射出。攻势宛若急风骤雨，无孔不入，无所不至。在这群高悬半空的现代化武器狂野凶威之前，不管机械傀儡身手再怎么敏捷，再怎么无畏无惧，也只能被打成一个个浑身透风的蜂窝！
红白光芒乍闪，巨大火球与白热雷电携带轰鸣咆哮冲天而起，目标是什么更不言而喻。可是〖阿帕奇〗编队却仿佛未卜先知，突然同时拉升高度散开，雷电火球徒劳无功地远远飞出消失于夜空，再度集结的直升机群围成空心圆阵，机头向下，对准了傀儡群。
假如说机炮发射的是雨点，那么悬挂在直升机两侧短翼的十九管火箭发射巢，发射的无疑就是雷霆！
〖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左右各有两个武器挂点，最多可挂四个发射巢，合共七十六枚火箭弹。十架直升机，最大装弹量就有七百六十枚。那怕还远不能摧毁整座落日城，却已经足够将地面上的傀儡群毁灭上整整二十次！
四十枚火箭弹携带明亮尾焰笔直射出。爆风巨浪犹如山洪海啸，以无可抗拒的暴力把无数傀儡炸得即场表演起空中飞人。足以摧毁世间所有有形物体的攻击，犹如燎原野火一发不可收拾。无论本来就是当炮灰的血傀儡，又或者强大得几乎无懈可击的傀儡－零，通通都变成了一个充满无奈的二流笑话。时间更仿佛彻底失去了意义。因为这顿狂轰滥炸已经真真确确地教会了所有人，究竟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当那队〖阿帕奇〗攻击直升机编队终于停止倾斜死亡与毁灭，呈巨大环形徐徐降落四周时，纵目四望，整片公路就像被人牵着一群吃了春药的大象翻来覆去地犁了半天，方圆五百米距离内再找不到半寸完好的地面。四辆重型卡车早被炸成废铁，混合着大量傀儡的断肢残躯瘫倒在泥土里，遍地惟见狼籍。
偏偏马戏团的大篷车却依旧完好无损，孤零零地兀自矗立在这片“耕地”边缘。不光是大篷车，甚至连大篷车前面，仍然把苏菲紧抱在怀的隆奇，还有坐在地上的魔术师，除去满面灰尘少不了以外，数千发机炮子弹外加上百发火箭弹的狂轰滥炸，居然让他们连块擦伤都没有。
这不是奇迹，因为奇迹永远不会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发生。也不是因为机载火控系统的精确——无论什么样的机载火控都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一切只因为驾驶直升飞机的人，更因为漆涂在机身上的醒目标记。
展翼振翅，浑身环绕雷电的乌鸦！
黑暗精灵双瞳再度紧缩，忽然间，他觉得有点冷。这是自从重生以来的，第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