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东方破晓,随着契丹残兵的远去,天地间渐渐复归宁静。除了派出去乘胜追击的两个谋克,余下来的女真士兵都忙着清理战场,从辽人的身上把可用的盔甲兵器扒拉下来。
韩石看着阿虎迭在尸体堆里翻来找去,不禁又是好一阵恶心。昨夜的搏杀中他因为太过兴奋,几乎始终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一时顾不得血腥为何物,等到激战告一段落,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浴血,铠甲给砍开了好几道豁口,前后上下似乎都受了刀伤,火辣辣地痛,头脸间黏糊糊的很是难受,根本已经分不清是自己流的血还是死在他刀下的契丹人所流的血。
他走到饮马的水槽边,掬水洗了把脸,看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不觉哇地一声吐了起来。那实在不像是一个人的模样。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再配上这一身血迹斑斑的战甲,活脱是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忽然间韩石觉得身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彻夜挥刀的手臂酸软得动也动不得。他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势,居然还不是很重,只是肩头后背之处给斩了几刀,都是不伤性命的所在。
他靠着水槽一屁股坐了下来,喘了两口粗气,只觉如在梦中。阿虎迭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韩石,韩石,你走运啦!”一面往这边跑了过来。
“什么?”韩石有气无力地望了他一眼。
“昨夜有个契丹人从背后偷袭我,你一刀把他砍杀,救了我一命,你猜那是个什么人?”阿虎迭脸上的表情很是兴奋,韩石却不懂他乐个什么劲,仔细想想他所说那件事,好像是有,又好像记不得了。
“嘿,那厮是个百夫长!我本来还不知道,是胡吐门昨夜在一边看见,刚才告诉我听的。”阿虎迭一副代韩石高兴的样子,拽着他站起身来。胡吐门是韩石的阿里喜,今年十七岁了。
“百夫长……”一时间韩石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喃喃反问道:“我杀人了?”
“啊?杀人?”阿虎迭迷惑地看了看他:“你这不是废话么。不杀人,你早给人杀了。别说这么多了,勃极烈要见你,赶紧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拖了韩石来到撒改面前,把他往前一推,模样显得十分自豪。
“听阿虎迭说,你是渤海人?”撒改已经知道了韩石亲手格毙契丹百夫长一名的战功,上下打量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青年,赞许地问道。
“……是。”韩石总算回魂,立时挺直身子答应。别忘了现在你的身份是渤海遗民。他在心里又提醒了自己一句。
“嗯,很好。”撒改点点头:“渤海人像你这么勇猛的不多。跟汉人一起过日子,他们的骨头都酥软了。那年高永昌叛乱,我随着都勃极烈征讨,那些渤海人全是脓包,我们的大军刚到城下,他们就怕得投降了。”他口中的都勃极烈便是当今的大金皇帝阿骨打,女真宿将对他十分爱戴,现在多还保留着初从他起兵时候的“都勃极烈”这个称呼。
“都勃极烈说过渤海人跟咱们女真人是同宗同族,以后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韩石是故人之子阿虎迭的朋友,本身也长得挺顺眼,打仗又卖力,撒改对他颇有好感,很想提携他一番。
“你先去裹伤吧!”撒改看出他身上还有伤:“昨夜劫咱们营的,听说是林牙大石麾下的辽兵先锋,等会忒母可能要有命令,咱们说不准马上就得开拔。”韩石不太想得起来林牙大石是谁,问阿虎迭,他却也不知道,大概是一名辽国的大将吧。
这时候的医疗卫生条件都差,军中更是如此,只有几个巫医带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怪草药,不论兵士受了什么伤都是那么一敷。韩石咬牙忍着痛听凭他们收拾,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散发着血腥气和草药的辛辣气味混合的怪味道了。
阿虎迭有些羡慕地捅了他一把:“看不出你闷声不吭,倒比我还早立功!”
韩石苦笑不答,摇了摇头。昨天死在这营里的辽兵有好几十人,他们的尸体枕藉相积,让整个军营里都散发着腥臭的气息。走在营帐中间,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一只断臂,又或是半条大腿,满耳朵里听到的尽是女真士兵搜到了战利品的开心笑声。
若可以选择的话,韩石不喜欢这种生活。
但他没得选择。唯有杀戮,不断地杀死别人保存自己,才能给韩石他想要的东西。
那东西,叫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