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这紧张的氛围在校场中持续了达半盏茶的功夫,才见唐节度习惯性的身手摸了摸油亮的光头,嘿嘿一笑道:“所谓赏罚并重方为治军之道,当然,兄弟们为家国流血流汗,本使也不能亏待大家。男儿马上搏富贵,凡我沧州军士能恪守军纪、勇于杀敌者,本使绝不吝千金官爵之赏!如有违此誓,天厌之!天弃之!现在,肉已三滚、酒已满斟,兄弟们放开肚子,吃他娘的!”,一句话说完,唐明不再多做片刻停留,立即转身下了校阅台。他这如此突兀的转折让台下大多军士都反应不及,直到身边的宪兵军士都已撤尽后,这些连日劳累的士卒们才醒悟过来,一声欢呼声起,都向那四处堆积着酒肉的篝火涌去。
“大人说的好,不过依俺看来,咱们的军纪已经实在是够好的了,尤其是成立了宪兵队后更是如此,就不说咱大燕朝,单是残唐军队中号称‘爱民如子’的郭子仪部属,也做不到不动百姓一苗一麦吧!又有那支不过三千人的队伍一次处决违反军纪士兵达一百二十一人的?再说,节帅大人,你这军纪是不是也定的太严了些,这不让那不让的,不瞒你说,连俺老王都有些受不了了。”,口中含着一块儿肥的流油的羊腿肉,四带兵官中年纪最大的王青松含糊说道。
这王青松本是河南道海州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年纪刚过十五岁,便被其叔母送到了军中,而且是被分送到遥远的范阳节度帐下,好在他从小是受惯苦的,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所有的事情都坏在他这张嘴上,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含蓄,还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他的汉人身份,虽然作战极为勇敢,屡立军功。也难得升迁,只做了一个小小的队正管理着五十个大头兵,还是在前年被调往中郎将骆悦帐下后,情形才有好转,这两年积功越旅帅而升到了陪戎校尉的职司,这次唐明受命沧州军马使,兵部就将他也一并划拨了过来,说起来,这中间也自有骆中书对唐大人的一番照顾之意。
相处时间既久,唐明早已知道他的脾性,自然也不见怪,见王青松的话引的其他的带兵官暗暗点头,就知这些人想必是对自己严格的军法心有疑惑。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中国王朝史延续千年,发展到中唐时期,军队还远远算不上正规,或者被称之为“兵农”更为合适。就连太宗李世民当年横行天下的骑军,士兵们也是自备马匹与刀枪参战,其他武装更是战时兵,闲时民,那里有半点“职业”的影子。
既然军士都是业余,那军法也自然谈不上完备,多是粗略的三五条而已。大唐开国之初还好些,到的高宗时期,已经屡有军士违纪掠民事件,而到了玄宗时期,边镇将士跋扈,与民争利、甚至袭杀良民报军功更是屡见不鲜。长此以往,不仅军中,即便是文官及百姓也对军士军纪废弛习以为常,兵嘛!要是没了几分匪气,那还叫好兵吗?尤其是一到了战乱时期,更是如此,这也就是三河大地上,唐、燕双方肆意拉夫的原因所在。
有了这样的背景,唐明所制定的详细军法条例就显的太过于苛刻,尤其是宪兵队的出现,更是让这些老兵油子第一时间联想到专杀自己人的“督战队”上。
用牙小心的剔净手中那块羊胸排上最后一点肉丝,唐明抬头先将四人一一凝视了片刻后,才长吁出一口气道:“看来你们对这事都用想法,虽然有想法,但此次剿匪过程中,你们依然严格的执行了上官的将令,本使很是欢喜,这说明,你们都是合格的带兵官,沧州军有了你们,本使大可以放心了!”。
脸上绽出一丝笑容,唐明顺手又割了一块儿肥肥的羊肉,撒上盐巴后递给王清松,“昔日唐朝英主太宗告诫群臣时曾有过‘载舟覆舟’的名言,其实社稷与百姓关系如此,军民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兵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比如咱们这沧州军,若是得不到百姓的拥护,征兵征粮都艰难,还谈什么打仗?反言之,只要有了他们的支持,咱们又做什么事不容易?要想让老百姓支持,怎么办?最起码的一点就是要让他们信任军队,进而拥护军队,到最后发展到把咱们当成他们自己的军队,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在沧州地面上,咱们就是不可战胜的!而要做到这些,首先就需要我们的军队不能去祸害百姓,那怕是再小的祸害也不行,不说一次,半次也不行。不仅如此,我们还要主动的去维护百姓的利益,尤其是在别的军队都军纪废弛的情况下,咱们这样做,就更容易获的百姓的认同,获的他们的支持,并占据住道义的制高点。道义这个东西,虽然无影无形,但实在是太重要了!”。说道最后,节帅大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一声叹息就显得愈发幽远。
耳中听着这闻所未闻的话语,看着眼前这个光头男人此刻古怪的眼神,周子良心中的惊奇越来越多,虽然跟这位上官相处时日不算太短,但他发现他越来越不了解他了。尤其是这次回来,虽然只是极短的接触,他不仅听到了这些大合心意的言论,更在从来都没正形儿的上官身上居然看到了“落寞”,落寞,是的,周子良非常肯定自己的感觉,嗜财如命、狡诈如狐、再加上如今的落寞,到底那个才是他真正的面目?也许,当初哥哥对他的评价都是真的。就在他这一愣神之间,节帅大人似乎又说了许多,年轻的参军大人连忙收拾起自己纷乱的思绪,侧耳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