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之后,主人终于醒来了,起过一卦之后,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整个人像痴了一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静静地看着窗棂外如水的月光,身上的气息却一点点地失去了温度。
天亮了,主人的师弟打开了房门,看到主人的那一刻,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禁失声惊叫:“师兄,你——你——。”
主人面无表情地挥袖下榻,整个人如同一缕游魂,飘飘荡荡地向外行去。
“知秋。”老道士沉声叫道。
主人如若未觉,神情恍惚地继续前行。
“知秋,你站住。你想去哪。”
主人摇晃了一下,才慢慢地转身,盯着老道士看了许久,淡淡地说道:“山塘”,从头到尾连句师父都不肯叫。
主人的师弟追出来,惊慌失措地高叫着:“师父,师兄的头发,师兄的头发全白了。你不是说师兄睡一觉就会好起来吗。师兄,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这倒底是怎么了。”
主人听着师弟的呼叫,恍若未闻,死气沉沉,一夜之间,这具躯体只余下一个名叫宋知秋的躯壳。
“孩子,师父也是为了你好。你,你这又是何苦。”伤了自己最心爱的弟子,老道士的心也不好受,艰难地试图解释。
主人冷冷地看着老道士,也不搭言。
“孩子,为师也是无奈。三日前,君家得到消息,魔教教主风九州只身来到江南,这魔头欺我中原武林无人,着实可恨,但这也正是杀这魔头的大好机会。君家发出武林帖,邀中原武林同道共剿此魔。我茅山也是中原武林一脉,除魔卫道怎能落于人后......。”
主人发出冷笑,笑声绝望凄楚,笑得那老道士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开口:
“中原武林同道共商昨夜行动,为师也是不得已......”
老道士再也说不下去,无奈地希望主人理解。
主人仰天长笑,直笑到声音嘶哑,悲愤指天:“余宋知秋自幼禀承师训,行走江湖,义字为先,入世十载余,自认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知秋行事,头可断,血可流,义字不可失。老天,你不睁眼啊,知秋何处不敬,你今日竟要让知秋做这等负义之人。”声声问天,字字泣血。
小小院落一片肃杀。
“知秋爹爹,知秋爹爹......”童真稚气的声音惊怕地叫道。
小小的身体摇摇摆摆地扑到主人的怀中。
主人接住灵灵,怀里温热的小小身躯让他身躯剧烈地颤抖,眼角崩裂,一行血泪滑了下来。
“知秋爹爹,你怎么了。”灵灵迷惑地问道,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努力地擦着主人的脸,小小声声地说道:“知秋爹爹,是那个怪老头欺负你了吗。你别怕,我让阿爹阿娘给你报仇。”
灵灵香香的气息吹拂在主人的脸上,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看着灵灵,主人心如刀搅,这个可爱的小小孩童还不知,也许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她的阿爹阿娘了。
主人强忍痛楚柔声说道:“灵灵好乖。”
“格格。”灵灵像条小虫子一样在主人怀中扭动格格地笑着,“知秋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灵灵想阿爹阿娘了。”小丫头撒着娇,几句话却让主人差点流出泪来。
“灵灵最乖是不是,知秋爹爹要去做一件事,你先和青争叔叔回茅山好不好。”
“不好,灵灵要跟着知秋爹爹。”小丫头不给面子地一口否决。
“乖,灵灵就去住几天,知秋爹爹很快就带你阿爹和阿娘去接你,好不好。”
“有多快。”
“三天,就三天。来,你看,就是一,就是二,再加一根手指就是三。等到三天,知秋爹爹就去接你。”主人扳着小丫头的手指数给她看,轻轻地诱哄着,忍不住鼻子发酸。
灵灵摇着手指“知秋爹爹说话算话,一定要带阿爹阿娘来接灵灵。我数到三,知秋爹爹要是还不来接灵灵。灵灵就大声哭,哭到知秋爹爹心疼噢。”小小年纪就和她阿娘一个样,明明答应了,也不忘记补上一句威胁。
主人勉强扯出笑容,“好,一言为定。”
“师弟,你来。”招手唤青争过来。
主人不舍地将怀中的小娃将给青争,“师弟,现在的中原,灵灵在哪里我都不放心,你把灵灵带上茅山。堂堂茅山派总不至于与一个小娃娃为难吧。”主人的话显然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但至始至终他都没再看那老道士一眼。
细心地帮灵灵拉了拉弄皱的衣服,主人垂眼看了看手腕,解下镯子放到了青争的手上,“师弟,这是我自己练的法器,你法力太低,戴着防身吧。古玉辟邪,我又着意精练过了,可以镇魂安神。你戴着,我也放心些。”主人细细叮咛。
青争叫道:“师兄,你要走吗。你生病了,还是莫要去了,有什么事,青争帮你办吧。”
“不用了,你帮不了师兄。”
青争固执地拉着主人不肯放:“师兄,你头发都白了,一定是生病了。还是让青争去吧。”
“师弟,你若是真的想帮师兄,你就将灵灵平平安安地送上茅山,这就是你帮师兄最大的忙了。”
“师兄,你放心。青争拼得命不要,也定护着这小娃娃平平安安的。”听到能帮师兄的忙,青争总算松了手。可师兄的玉面白发,仍是让他不安:“师兄,有什么事,不能等等再办,不如我们一同回山。”
“这件事,师兄若不去做,这一生都不会安心。你听话,路上不要耽搁,早些回茅山,三日后,师兄回山找你去。”
“那师兄你小心些。”青争向来一根筋,师兄让他回山,他就一门心思要早些回山,抱着灵灵回房抓起包袱就走,也不跟师父打招呼。在他的心眼里,与他师兄为难的人都是坏人,就算是师父也不行。
小徒弟的无理让老道士无奈地苦笑,袍袖中的手指一动,一物飞向冷然走向院外的宋知秋,长长地叹息道:“孩子,非你无义,都是师父迫你,若有错也是师父的错,要怪你就怪师父吧。是师父用计将你调离,才让你在挚友有难之时离去。无义也是师父无义,怪不得你。”
小院的门口,青衣道士随手接住飞来之物,却仍不肯回头,一头白发在风中飘舞,衬着清瘦的背影萧瑟悲凉。
“孩子,师父若仅仅是你的师父。师父一定让你快意恩仇,随性而为。可孩子,师父不仅仅是你的师父,师父还是茅山一派的掌门,一门荣辱容不得师父任性。孩子,你知道吗。”最后一句,老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
那个固执不肯回头的身影彻底让老人失望了,老人颤抖地继续说道:“这掌门玉符你拿着,你要做什么,师父多少也想得到。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是我茅山第二十七代掌门的不二人选。师父老了,糊涂了,也不想再管了。掌门想做什么,我这个师父也管不了。玉符你带着吧。茅山虽小,传承八百年,多少还有点威名。别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老人疲惫地挥了挥手“你走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