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你所说,”邵天行脸上沾满雨水,声音低沉,“我本就是在利用你。只是没想到,你对我也是如此,”不明意义地一笑,“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扯平了吧。”
猫小三低着头没有说话,剧烈的头痛和不受控制的惶恐让她难以动弹,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仿佛要爆发而出,对原本的自己取而代之。
“地图在哪?”内心的混乱让邵天行不想再纠缠下去。
“烧掉了。”猫小三努力调整着呼吸,维持着意识,艰难地开口。
“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了!”邵天行突然咆哮出来,他一把扯过猫小三,锋利的刀刃横在她的颈前,手因为激动难以自持地颤抖着,“别逼我!真的!把图给我!然后各走各的……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能明白吗猫小三,猫小三……”
混乱的头痛以及被钳制的压抑,让她忍不住胡乱挣扎,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交替,不认识的人和事一幕幕闪现在脑海,只觉得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漩涡之中,被记忆的惊涛骇浪所席卷,淹没……直到颈上传来尖锐的一冷,猫小三才感到知觉猛然间恢复,雨丝浸入伤口的疼痛,让她开始叫疼,本能地捂住伤口,流出眼泪来。
短刃上的鲜血刺伤了邵天行的眼,终究还是伤害她了吗,邵天行木然地站在雨中,看到猫小三由于惊恐和疼痛,在脱离了他的钳制之后,猛然扑到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邵天行忽然想起沈苑清多年前玩笑着所说的一句话,天行啊,你注定当不了坏人的,认命吧。
没有再留下的意义了吧。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更伤害她的事了,即便再不愿承认,此刻的邵天行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己,猫小三对于他来讲,早已经不只是一个利用品了。
而沉溺在封闭内心,不允许也不承认被任何人入侵过的自己,才是这一切的错误的源头吧。
当逢场作戏变为真情所付,一切的得失衡量也变得没有意义。
雨势加大,束束雨丝犹如丝线,贯穿着天地人间,整个山野化作一片迷蒙的沉寂,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吧。
这场雨之后,冬天就会真正的到来,介时,大地一片银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国的风夹杂着暴雪席卷而至,仿若一个呼风唤雨的王者,彰显着自己对于整个天下的拥有和统治,天地之间,无可睥睨。而寒冬渐逝,春日渐近,再不可一世的狂风暴雪都会化作和风细雨,再坚不可摧的冰天雪地也都会融成一片青绿。而那些在寒冬之中被掩盖在土层下的脆弱生命,此刻却将重新获得生机……
烧掉了吗?
连同我是十年拼命活下来的执念,一并烧成灰烬了吗?
邵天行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淋在脸上,心头那把燃烧了十年之久的仇恨之火,却在今时今刻意外地被浇熄。一直不知道所谓生命的意义,认为活着不过就是为了将曾经的仇恨清算,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唯一可以通往复仇的道路已经被拦腰斩断,生命,生活,不是仍然要继续吗?
杀掉她,又能改变什么?
生活的重心瞬间倾塌让邵天行迫切需要一个人冷静,他回过身,拖着湿淋淋的身子,走回马车上,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他不想再去思考猫小三在他的生命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也不想去判断这是否是命运的安排。离开,离开这里,离开她,不受她的影响,一个人,好好想想未来的路……
“天行——”
猫小三的声音被瓢泼大雨之声生生掩盖,但是,邵天行仍然听得清楚。
马车没有停下,在让人睁不开眼睛的暴烈雨帘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伤口不深,混着血液的雨水慢慢变淡,猫小三被从天而降的雨水的巨大重力压得几乎站不起身来,小花拼死把她拖到一颗树下,猫小三只觉得有气无力,实现模糊。
小花不停地对她叫着,似乎在说,醒醒,起来,不要睡。可是猫小三的眼皮越来越沉,只觉得浑身滚烫,像要爆炸一般,头部的剧痛再次袭来,猫小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身体已经被什么占据,无力的困倦铺天而来,将她卷进了无边的幻境……
视线之前犹如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朦朦胧胧之中忽然置身于一个繁华似锦的花园之中,亭台水榭,无不雅致。
双脚不停地向前奔跑着,手被前方的人紧紧牵着,顺着那华美的锦服向前望去,但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不时回过头来冲着自己欢快的笑着,还不停地在呼唤一个陌生的名字,猫小三听不真切。望向周围的花草树木,猫小三觉得它们比平时高大,低下头看看自己,才发现自己一身华丽粉裳,身材娇小,两个小脚上穿着锦缎的精致绣花鞋,俨然一个小女娃。
来不及惊奇身体的变化,已经跑到了一座小石桥上,桥下碧波荡漾。眼前蓦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少年连忙拉着自己跪下,对着眼前的人行大礼。那人对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犹豫地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仍是走了,猫小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突然间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置身之中还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那个魁梧的男人有一张高贵却冷毅的脸,猫小三不知为什么对他有些畏惧,他温和地对着自己微笑,然后祥和地对着自己说着什么,猫小三使劲竖起耳朵,但仍是听不清楚,他突然将自己举过头顶转圈圈,看着周围缤纷的花草不断飞旋变换,猫小三觉得开心,这种被宠溺的感觉很熟悉,很亲切,猫小三忽然涌出一个想法,觉得他好像爹。
爹?
从没见过面,甚至不知道他的任何信息,但却又觉得他近在身边。
他就是爹吗?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梦境,但仍然想要在这虚幻之中,贪婪地从这个人的身上索取温暖,索取宠溺,猫小三眼都不眨看着这个散发着王者之气的男人,想要把他的脸,牢牢地刻在记忆中,永远不要忘怀……
可就在此刻,那张慈爱的脸突然变得狰狞,猫小三来不及惊讶便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他的双手,飞身而出。周围的景象在一瞬间震荡,想要呼救却无法发出声音,下一秒,自己便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不会游水的自己在水中拼命挣扎,上下扑腾,水花乱溅,剧烈的惊恐和湖水一起涌进猫小三的口中,呛着水,猫小三求救地望向那个男人,男人冷漠地看着她。
身体越来越沉,力量已然在冰冷的湖水中渐渐稀释,猫小三慢慢沉下去,眼中最后的景象,是那男人华服之上一条腾云而舞的青龙……
……
“醒醒!醒醒!猫小三!猫小三……”
几近窒息的身体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拖出水面,身体被剧烈的晃动着,触感,痛感,意识在即将抽离躯体的一刻,被一种强烈的呼唤所留住,混沌的意识突然明晰——
咳咳咳!
猫小三猛烈地咳嗽,紧接着感到刺骨的寒冷,冰凉的雨水还在不断从头而降,冲袭着无力的身体,用尽全力,只能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映入眼帘的是邵天行焦急的脸。
“你终于醒了!”邵天行难掩惊喜,正要说些什么,猫小三却缓缓闭了眼睛,顺着树干滑到在地。
“喂!猫……”邵天行顾不得浑身淋湿,一把将猫小三横抱起来,跑过去,冲进马车,将她放在烦躁的车厢中。
“好些了吗,猫小三……”邵天行轻轻地晃动和猫小三的肩膀。
猫小三没有回答,只是紧闭双眼,双手环肩,用力地将身体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着。嘴唇发白,牙齿打架。
邵天行赶紧将外衣脱下,紧紧地裹住猫小三,可是他从里到外和猫小三一样全部湿透,这样冰冷的衣服并不能起到保温的作用。
环顾四周,没有能够取暖的东西。外面大雨,又无法生火。
只能用体温了。
邵天行将猫小三的湿外衣脱下,只剩一件中衣,将这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紧紧拥进怀中。
怀中的猫小三似乎感到了温暖,下意识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身体方才的颤抖也舒缓许多。
这样下去,只怕会……
邵天行将自己的额头贴在猫小三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让他吓了一跳。
发烧?
发烧!
邵天行忽然觉得恍惚,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怀里的女子变成了自己的母亲,她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医治不及,最终,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永远的离开了他……
不!这次不能再……
邵天行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要找大夫,马上要找大夫!
去哪?
回到云岭镇吗?
不,邵天行突然想到给猫小三医治昏迷的那个庸医,怎么可能再把急病的猫小三交给他们?
巴音山?
更不可能,那里除了可以落脚的客栈,再无其他卖卖。
这样看来,最近的大城,只有晋闻城了吧。
果然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吗?
邵天行无奈地笑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这丫头待久了,到也学到她身上的一些洒脱。
调转马头,取道晋闻城。
“猫小三,你这丫头要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