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水问只是横扫了他一眼,阿冲只觉得那眼神犹如飞刀一把一把直往自己身上招呼。于是干笑了一声,便从马车上取下了凳子,放在凤水问脚下,等他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素以早已把自己团团地围在一袭石青刻丝灰鼠大氅之中,俨然是一副主子的样子,朝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实在是受不住寒意,所以便没有征得你的同意,随意用了大氅了。”
凤水问倒是不以为意:“无妨。”他抱起榻子上的锦衾,脱去了早已湿透的外衣,仅着一身雪缎子的中衣,也把自己裹在里面。暖气温柔地包裹着他的身子,过了一刻,他才觉着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素以只是闭着目假寐,和他单独在这般的斗室中,实在是不知道应该以什么心情面对着他,索性便眼不见心不烦,再加之一晚上没有好好睡,身子确实是乏了,便仍由自己陷入一片黑色之中。
“子虚,你家住哪里?”凤水问虽然不忍心打搅她的好眠,然而还是问了出来。
素以听见他的声音,迷迷瞪瞪地睁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就把我放在你被抛掷瓜果的街口吧,就在那附近。”
“既然在附近,就把你安全送回家,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凤水问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这般麻烦,醇塬,你还有……你还要去完成答应遇里的事呢。”正是存了以后与他不复往来的心思,才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住处。
“也不急着这么一点时间。”凤水问静静地观察着素以的面部表情,如此这般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住处,是因为什么原因?有时候,他觉着她真像素素,尤其是她不情愿别人知道某一件事情时,也是像此刻这般蹙着眉头,然后眼珠子转地慌乱无章的,凤水问看了看裹在她身上的大氅,瞬间有些懊恼,她的手完完全全被包裹在里面,看不出此刻的动作,若是素素,肯定会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子虚,虚言也,“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女孩子住在哪里,或许再稍加打探一番,便能知晓是不是她身上住的是素素的灵魂。他的灵魂都穿越了,没有理由素素会将命断送在那一辆车之下。
素以抬眼看了一眼他玩味的眼神,恐怕这一次自己是不能如愿了,就算是凤水问将自己放在了那个街角,他也会派人暗暗跟在身后,于是便改了主意:“就在青水巷的李府。”
“阿冲,我们便先去青水巷。”凤水问扬声对着外面驾马的侍从喊了一声,眼神却是不离开素以,玩味地思索着,这一具身体中究竟住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就算是遇见百折林中那些事,也是波澜不变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皇子身份而变得唯唯诺诺,该是怎样还是怎样。素素,我忽然觉得离你越来越近了。凤水问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只是,等我再一次找到你的时候,你是否还会和以前那般站在我的身边?他苦笑了一番,以素素那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想来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
“得令!”阿冲一鞭子甩在马臀之上,白蹄乌马只是嘶吼了一声,便撒开蹄子不住地飞奔着,溅起了一地的泥土。马鼻子呼出白涂涂的热气,给这个遍布霜冻的晨曦添了些生气。
到李府的时候,阳光刚刚露出一个头角,空气的温度还是湿冷的。
阿冲跳下马车,拍了拍朱红色大门上的六棱錾花门环,清脆的响声在这个清寂的早晨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凤水问挑开帘子,看了一眼那个当中雕饰了一个小兽面的六棱錾花门环,再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正解开石青刻丝灰鼠大氅的素以,后者正在专心地叠着大氅没有注意到凤水问眼神中的异样,凤水问记得亲王府四城正门以丹漆金钉铜环,公王府大门绿油铜环,百官第中公侯门用金漆兽面锡环,一二品官门绿油兽面锡环,三至五品官门黑油锡环,六至九品官门黑油铁环,而这李府的门环正是金漆兽面锡制的,而在他的印象中,能用得起这金漆兽面锡环的公侯中似乎没有一家是按着“李”这个姓氏的。于是他便按下性子,静静得等待着。
开门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素以记得,那个男人还很憨厚地问了绿珠是不是又要给自己去采买些什么好玩意,一个月过去了,倒是使自己生出几分恍惚之感,看见他也莫名地觉着亲切,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看了一眼阿冲,再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觉着或许是一个问路的外乡人,于是便问了一句:“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奉命将你家小姐送回来的。”阿冲抱了抱拳,颇有江湖人士的气度。
素以早已收拾好了,正想要走下去,凤水问却将她脱下来的石青刻丝灰鼠大氅重新披了上去:“外面冷,这般被风一吹,小心躺在床上修养,这件石青刻丝灰鼠大氅就算是送你的。”素以探了头出去,果真,空气中泛着冷涩之意,她抖索了一下身子,于是也不推却,只是道了一声谢,想要一脚跳下去,无奈的是,马车实在是太高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找着落点。
“阿冲!”凤水问扬声喊了一句。
在李府门口的阿冲立马冲到马车面前,端了一条凳子放在下面,素以顺势走了下来:“多谢。”她朝着阿冲点点头,便拾级而上,**的绣花鞋踏在地面上,却是紧巴巴的感觉,藏青色的缎面被沾满了点点泥灰,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脚趾尖传来钝钝的疼痛之感。
小姐回府的消息早已被一个小厮飞奔着禀告了瓦力居,这几日来李轻轻总是以泪洗面,没有睡过一日好觉,天将亮的时候,秋沛夐好容易将她哄着睡着了,便被这个惊天的好消息给吵醒了,于是两人也顾不得整理衣冠,只是各自披了一件外衣,拖拉着鞋子便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头发还披散在肩头。
秋沛夐看着站立在素以身边的凤水问时,心头便“咯噔”了一番,怎么七皇子会和自家女儿在一起?宫中也传出了七皇子失踪的消息,却从未想到两人是同时失踪的,他看了一眼略显狼狈的凤水问,虽然下眼睑已经乌青了两大片,然而身子却是挺拔如松,玉人长立,隐隐地透着一股王者气息,虽然太子在权势的浸淫之下,也有帝王家的风范,然而与凤水问相比较下来,却在气势上差了一大截,不可同日而语,难怪这么多的命官明里暗里都表示支持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