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传祥生前为人民掏粪，“宁愿一人脏，换来万家净”；时大妈和丈夫历经“文革”造反派们的诬陷迫害，却从不抱怨党和人民政府，这是多么博大无私的胸怀啊！
“大妈，您是什么时候嫁到时家的呢？时大爷对您好吗？”
“唉，别提了——”时大妈抿抿鬓边零乱了的一绺白发，对我讲起他们的婚姻传奇：俺是崔桥村人，15岁时经人说合和时家定了亲。那个时候日本鬼子成天“清乡”“扫荡”，多少黄花闺女被他们糟蹋了。俺家里人着急，就给俺找婆家。听说时家老四在北京挣钱，身体好，人也忠诚老实，就订婚了。还选了四月初四这个日子办喜事。早早地，大姐把俺打扮好，穿上借来的绿裤子，粉上衣，把长头发盘成个发髻，还开了脸，扑了粉，用红纸染了红嘴唇。谁知，他根本没有按时回来，拜天地的时候，让俺抱着一只黑毛公鸡顶丈夫。直到过大年他才回来，俺才第一次见到俺丈夫是个啥模样。日本鬼子投降前后，他把俺接到京城。他这人心眼实在，好打抱不平，对俺倒是挺好的。记得刚解放那阵子，有一次他买了“二锅头”回来，让俺做几个菜下酒。俺知道他从来不喝酒，可劝他他也不听，俺给他弄了一碟咸萝卜丝、一碟臭豆腐、一碟酸白菜，一碟花生豆，他倒了两杯酒对俺说：“孩他妈，咱们结婚时没喝上交杯酒，今儿个补上，你到俺老时家吃尽了苦，俺时老四对不住你啊！”俺端着酒杯，脸上带着笑容，可眼泪却刷刷地往下流……
一对相濡以沫的贫贱夫妻啊！他们虽然是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发同心的，但他们共同经历忍受了生活中的种种遭遇，矢志不渝地风雨同行，他们的爱情比磐石还坚固啊！
炸年糕
不知不觉，和大妈聊了一个多小时，一看，已是11点20分，便准备告辞。大妈说：“不行，不行，你别走，一起吃午饭吧！我给你炸年糕。”说着，麻利地系好围裙，戴好袖套，走进厨房。看来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我也进了厨房，帮大妈择择菜，打打下手，二人边干边聊。
大妈干活真是利索，不一会儿就炒好了笋片、油菜，色鲜味美，香味扑鼻。然后炸年糕，她说：“孙子们特别爱吃俺炸的年糕，炸多少也能吃完，今天给你炸点尝尝。”我过去只知道年糕凉吃很爽口，从未吃过炸年糕。看着铁锅里油花翻滚，不由心里涌起一种回家的感觉。我从大妈手里接过长筷，翻动着锅里的年糕，就像常日里帮着妈妈干活一样。
12点多的时候，大妈的小女儿玉华回来了。我们三人一起吃午饭。玉华与我同庚，因为单位离她家比较远，离妈家很近，所以每天中午就回大妈这儿吃饭。玉华连工作衣也没脱，风风火火地舀好大米粥，切了火腿肠。然后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大妈给我夹了一大块炸年糕，我细细品尝着，那炸年糕外面焦黄松脆，里边黏软香甜，真是别有风味。
饭间，大妈还接待了两位山东齐河老乡。一位年轻人姓张，在国务院机关工作，看样子与时家很熟；另一位老者，从齐河县来，专门来看望大妈，还带了些家乡特产。他们热情地交谈之际，我抓拍了两张照片。大妈高兴地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俺们见一面不容易呢！”
北京午休时间很短，玉华吃完饭就匆匆赶去上班了，我和大妈收拾完饭桌，坐在沙发上唠嗑。阳光照得屋里暖融融的。正墙的照片上，与刘少奇握手的时传祥憨厚地笑着，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仍在深情注视着他的家。他生前希望子女能继承他的事业，为北京的“万家净”奉献力量。孩子们记住了父亲的话，兄妹四人先后参加工作，都走到了环卫第一线，而且干得非常出色。时传祥老人如果九泉有知，一定会备感欣慰的。
我给时大妈拍了几张照片，想着老人该休息休息了，便要起身告辞。大妈拉着我的手说：“先别走，你来帮俺看看这个。”原来，大妈的叔伯侄孙时好金在北京郊区一家煤矿上班，每月攒下的钱交大妈帮他存着，最近集资房子需用钱。大妈拿出几个存折摊在桌上，让我看看哪个到期了，多少钱，连利息多少。念叨着：这个先别取，先让纯利他们垫上点，到期再取利息就不会少。我再一次被深深感动，老人对叔伯侄孙的关爱竟如此无微不至，像亲奶奶一样。而且，这些纯属家庭保密性质的事情，竟然很信任地让我这个外人来办，这是怎样淳朴善良的一颗心啊！
告别时大妈，走在乍暖还寒的大街上，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抬起头望望远方，觉得这世界其实挺美好。
§§§第22节回首人生青春无悔——采访邢燕子随记
邢燕子现在担任天津市北辰区人大副主任。1997年初夏时节，我和同事姚逊专程赴津，在新华社天津分社范银怀同志的帮助下，与她取得了联系。当她得知我们是为了配合《党史文汇》重发《人民日报》1962年9月2日《邢燕子发愤图强建设新农村》一文而进行专访时，认为这个角度很有新意，便欣然应允接受采访。
6月13日下午，邢燕子应约来到新华社天津分社的贵宾室，与我们见了面。她今年57岁，但看上去至多有五十一二岁或者更年轻一些，中等身材，体态微胖，身着深蓝底白碎花真丝短袖衫，蓝裤子，短发自然拢起，精神干练，紫膛色脸上挂着随和的微笑。这就是那个全家人在城里工作自己却坚决要求回乡的小姑娘？这就是那个被毛泽东主席五次接见过的全国劳模？刹那间，我们的思维穿过时空的隧道，眼前叠印出许多珍贵的历史画面。春风秋雨，30多年过去了，邢燕子回首人生会有何感想？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落座之后，我们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
——请您谈谈当年回乡时的想法。
打开记忆的闸门，邢燕子絮絮地讲起昨天的故事：“我出生在北京，北京不是又叫燕京吗？为了纪念出生地，父亲给我起的小名叫燕子，后来大家都喊我‘燕子’，喊惯了。我学名叫邢秀英，1958年回乡那阵子就叫这个名字。后来成立突击队，让我当队长，‘燕子突击队’的名气越来越大，我的大名也就成了‘邢燕子’。我的老家在宝坻县司家庄。我回乡的那时候，许多人不理解，人家想着法儿往城里跑，你全家人都在城里工作，自己却愿意回农村干，太傻了。当时我和爷爷生活在一起。1958年中学毕业，爷爷鼓励我留在农村。
开始我很坚定，干得也非常出色。1959年六七月份，北京新华社邀请我去作报告。当时的团中央书记胡耀邦鼓励我要‘实实在在干点事’，他说‘这对于青年人的成长非常重要’。因此，我在北京没作几场报告就回来了。农村的条件的确非常艰苦，这年秋天，爷爷让我回到父亲身边找一份城里的工作，他担心我吃不了农村的苦，怕将来落下埋怨。我也有些动摇，就去天津住了一段时间。我父亲很早就参加了革命，解放前是做党的地下工作的。他看出我的思想苗头，对我说：‘找工作可以，但得等有了机会。现在你一定要回去，继续好好地干，只要努力，在哪里都会有出息的。’我记住了父亲的话，决心坚定地留在农村，因为那里更需要我，需要大批知识青年去建设。”
——您对当年的选择感到后悔吗？
“后悔？不！”邢燕子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从来不后悔当年的选择。我的家庭是革命家庭，父亲和大爷鼓励我响应党的号召，在农业第一线锻炼成长。爷爷深明大义，支持我坚定地走这条路。我把青春的汗水洒在了司家庄，经过我们的努力和奋斗，司家庄改变了贫穷落后的面貌，我觉得很自豪。那时候，我们16名姑娘、媳妇组成‘燕子突击队’，冬天顶着寒风破冰捕鱼，晚上加班打苇帘子，后来又搞改土治碱，治理低洼地，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亩产量由几十斤增到几百斤，那可是我们大伙儿埋头苦干的结果呀！”
谈到青年时候战天斗地的日子，邢燕子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她说：“我这个先进典型是干出来的，司家庄的乡亲们支持我，党和人民培养了我。好好地想一想，其实自己年轻时就是多吃了点苦，多出了点力，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党和人民却给了我很高的荣誉。我5次见到毛主席、13次见到周总理，谁能得到主席和总理这样的关怀呢！这几年我经常外出，但无论走到哪里，大家知道我是邢燕子，都非常热情，非常尊敬。党和人民从来没有忘记我，想想这些，这辈子还有啥后悔的！”
——请谈谈您第一次见到毛主席的情景。
“那是1964年12月26日，我在北京参加第三届全国人代会的时候，被请到毛主席家里做客。吃饭时，我坐在毛主席右边，另一个知识青年典型、江苏来的董加耕在主席左边。我右边是陈永贵，再过去是彭真同志、钱学森、王进喜和曾志大姐。主席说：‘今天把大家请来，一不是请客，二不是做寿，就为了在一块谈谈。今天我没有让我的孩子来，因为她们是吃蜜糖长大的。有的人做了许多好事都没有翘尾巴，这很好，不但一点两点不要翘，要做到永远不要翘。’这话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24岁，对其中的意思一下子理解不了，实际上主席的话讲得非常深刻。主席笑着问我：‘念什么书？’我回答：‘初中毕业’。主席怕我和董加耕吃不饱，让工作人员再给我俩端点饭，我们连忙说：‘吃饱了！’主席不放心，抄起筷子把自己的那份饺子（一碟三个）给我夹了两个，给董加耕夹了一个，又把自己的那份烧饼（一碟三个）给我夹了一个，给董加耕夹了两个。这下摆平了。我和董加耕互相瞅瞅，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但我们心里都觉得这是领袖对青年一代的关怀。”
“吃了么？”我们不由追问。
邢燕子笑笑：“当然还是吃了。”她稍停顿了一下，又说：“主席爱抽烟，我给主席点了三支烟呢！”说着，邢燕子做了一个划火柴的动作。
她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遥远的青春回忆所唤醒的幸福感洋溢在她的唇角眉梢。她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我们。1964年，我刚上小学。而在那时，邢燕子作为下乡知识青年的代表，已用青春的风采，为我们扬起了一面旗帜。如何评价当时以及以后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这自然不是笔者所能驾驭的话题，但我们极想知道邢燕子对此的态度。
——您怎样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
昨天我去北京办事，遇着一位部队的同志，我们谈到这个问题。人必须经过艰苦的磨炼，才能创造幸福的生活，对于青年更是这样，无论什么条件下，都要经过艰苦的磨炼。江泽民总书记不是多次强调要艰苦奋斗嘛，这种艰苦奋斗精神不管哪个时代都是需要的。现在的一些青年追求享受，追求所谓潇洒，和我们那个时代的人认识不一样。他说你是那个年代，我是这个年代，他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幸福生活是从哪儿来的，就知道我应该享受什么，达到什么，达不到就有意见。下过乡的人就不一样。有人说下乡运动耽误了一代人，我认为是锻炼了一代人，使他们更坚强了。他们吃过很多苦，但从不抱怨什么，而是忠心耿耿，一心工作，遇到大风大浪也不变心。现在我们应该注意好好培养教育青年一代。
——请谈谈您对人生酸甜苦辣的感受。
“30年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之后，酸甜苦辣确实很多很多，不过，我觉得很坦然，很平静。”邢燕子说到这里，打住话头，然后递给我们一份1997年1月5日《经济参考报》的复印件，上面登着一篇题为《邢燕子坦然面对人生》的专访。从这篇文章中，我们了解了邢燕子的其他有关情况。60年代初，邢燕子的事迹被报刊广泛宣传后，全国几乎家喻户晓。伴随纷至沓来的荣誉，邢燕子被推上了领导岗位。她曾担任宝坻县县委副书记、天津地区地委常委、河北省省委委员、团省委副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等。1973年任中共天津市委书记、市政协副主席等职。她是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党的九大至十三大代表，第十至第十二届中央委员会委员。1981年以前，她一直是农村户口。1981年转为城镇户口，同时改为干部待遇，工资定为20级，70元。十三大以后，邢燕子不再是中央委员，天津市委书记的职务也被免去，成为一名普通党员。但邢燕子还是邢燕子，她没有太多的失落感，不去抱怨生活的风雨，而是兢兢业业地完成组织上交给的任何一项任务。1987年，邢燕子担任了天津市北辰区人大副主任，享受副地市级待遇。
邢燕子有一个平凡和睦的家庭。丈夫王学芝，是她回乡务农时选择的农民丈夫。1987年王学芝按政策办了“农转非”手续，被安排在北辰区园林队工作，退休后在区公安分局车管所工作。邢燕子每月全部收入近千元，丈夫退休金和补差工资共500元。按邢燕子的职务，她家分到一套四居室住房，两个儿子同父母住在一起。大儿子在市委车队开车，老二在北辰区经济协作公司开车。
看了这些文字，我们无言。生活的长河，浪涛汹涌，一个大浪可能会把你推向峰巅，又一个大浪也许能将你抛向谷底。命运的起伏有时个人难以把握，但重要的在于你应当是一滴能映照出太阳光辉的水。这样，不管你这滴水再小，也不管是被推到峰巅，还是被甩入谷底，价值都是永恒的。即使在长河中平缓地流动，也更有别一种韵律，因为它融入了长河。
——您认为《党史文汇》选发的《邢燕子发愤图强建设新农村》这篇通讯是否反映了您当年的战斗风貌？
邢燕子说：“这篇通讯写的是比较真实的，这是发表比较早的一篇文章。郭沫若老人就是看了这篇通讯，才写了《邢燕子歌》的。”说着，邢燕子动情地朗诵起这首诗，那浓浓的河北口音久久地回荡在我们耳际：
邢燕子，好榜样，
学习王国藩，学习铁姑娘。
全家都在城，自己愿留乡。
园中育幼幼成行，
冰上治鱼鱼满网。
天寒地冻抢种开荒，
要使石头长出粮。
吃苦在前享乐后，
一切工作服从党。
北大洼变成金银窝。
燕子结成队，奋飞过黄河！
邢燕子，榜样好，
青春献农村，青春永不老。
一马能当先，万马齐赛跑。
立下雄心天样高，
鼓足干劲风力饱。
克勤克俭有说有笑，
能把劳动当成宝。
为国为社多打粮，
国好社好大家好。
司家庄变成鱼米乡，
燕子结成队，奋飞过长江！
结束采访，握手道别，目送着邢燕子乘坐红色桑塔纳轿车离去的背影，我们不由发出由衷的赞叹：燕子大姐，您曾把青春的光华献给了新中国初升的太阳，也必能用绚丽的晚霞涂亮属于您的那道人生风景。请多保重！
§§§第23节老八路李森：传奇人生三重奏
人活着，为了什么？
人为什么活着，才有意义？
采访李森老人归来的那天，我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的时候，望着迎泽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听着也在等车的一对青年男女的争吵，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
两位青年打扮都比较入时，女孩子的波浪长发漂染成金黄色，阳光下还泛着红光。二人争吵的焦点是举行婚礼时迎亲车队的头车用“奔驰”还是用“桑塔纳”。男青年说，找不上“奔驰”就用“红旗”或“桑塔纳”也行吧。女青年说，现在谁还用“桑塔纳”呢，人家××条件那么差，结婚时还用“奔驰”，我哪一点不比她强，凭什么我的车就不如她？……争吵的声音不大，但架势很凶，大有车不落实就一刀两断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