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琪深吸一口气:“好,我去。”站起身,她看着桃夭,状似无意又似有意地说:“走吧。”
从此地到东院,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洛小琪却觉得,眼前这条被火光照耀的青石路,比幽冥地府的黄泉路都还要长。
见到宁素的一刹那,洛小琪出乎意料的很平静。宁素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素日灵动聪慧的眼茫然无神,盯着天花板,胸口没有丝毫起伏。屋内的烛光照在她脸上,只见得一层死气。洛小琪步步挪到床边,看了许久,才缓缓俯下身,在宁素耳边轻声说道:“师姐,你又调皮了,还不起来陪我玩。”一如平日两人嬉闹的模样。
宁素毫无动静,桃夭一步跨上拉住洛小琪:“郡主,节哀,宁道长……她……”
“师姐,你答应带我到处玩的,你忘了吗?”洛小琪不理会,依旧跪在宁素身边,轻声唤道,“你若再不醒,你收藏的好东西都归我了?”
“师姐,过两天咱们回山上可好?”
“师姐,你的房间,我一直替你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都是新的,还有你最喜欢的百合熏香。”
“师姐,山上那群皮猴全在想你回去,你也答应了的,对不对?”
“师姐,你醒过来好不好?”
任凭洛小琪如何呼唤,宁素动也不动。
襄阳王一直紧盯着洛小琪的举动,见她只是趴在宁素身边,并无其他动作,疑心去了大半。缓步走上前,他将手放在洛小琪肩头:“静娘,爹叫你来见宁道长最后一面……”
“师姐到底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洛小琪忽地挣脱柳行舟,将襄阳王推开,“做个法事,怎就没了命?是不是你下的毒手?是不是你?”说到后来,声音尖利刺耳。
襄阳王被推了一把,脸色很不好看:“静娘!你就这样说话?你……”
“若不是你,师姐怎么会死?”洛小琪尖叫,拼命想挣脱柳行舟和桃夭的束缚:“你对她做了什么?”
襄阳王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耐性顿失,甩开袖子:“来人,送郡主回去!遣几个可靠的人,将宁道长送回瑶华宫。”
洛小琪拼着命甩开两人,挡在宁素面前:“谁敢动师姐,我跟他拼了。”
襄阳王冷着脸,柳行舟一咬牙:“郡主得罪了。”递给桃夭一个眼色,两人身形一晃,从左右同时扑向洛小琪。洛小琪躲避不及,被两人又一次抓住了肩。
桃夭冷声道:“郡主,得罪了。”语气略柔,引得柳行舟略诧异眼。
两人默契地将洛小琪拉出房间,遥遥听见襄阳王喝道:“把她关在禁院,没我的命令不准她出来,也不准任何人看她!”
柳行舟的手抖了一下,桃夭一咬牙,将洛小琪的手臂紧紧钳住。洛小琪挣扎不得,对柳行舟怒目而视,却是半个字也不曾说。
“二师妹她……确是癫狂而死……”柳行舟艰难地说,“师妹节哀。”
洛小琪一双眼几要喷出火来,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四周火把林立,洛小琪的眼却寒冷如冰,逼得柳行舟别开脸去。
桃夭见状,快步将洛小琪带到一处看守严密的院落里。见连角落都隐藏着人影,洛小琪心知不好,奋力挣脱。桃夭眸色一冷,抬手架住洛小琪挥来的一拳:“郡主还是不要自找苦吃的好。”
话音刚落,洛小琪的腿中了一掌,支撑不住往后连退了几步。刚一跌进一间空屋里,立即有人上前,一阵乒乓乱响,洛小琪发现门窗俱已被钉死,出路全无,屋外从立的火把
扑窗扑门大喊“让我出去”?洛小琪再是悲愤,也知道那是在做无用功。宁素苍白无色的脸庞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师姐还有没有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小琪瘫坐在地上,呼吸渐渐绵长。她知道,现在不能倒下,不能退缩。留待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姐的仇,总是要报的。
冷眼望着门窗上狰狞交错的木条,洛小琪盘坐在冰凉的青石地上,运气周天,权作闭目养神。无论如何,留在此处总是有机会的。
夜色退去,微曦初露,雄鸡鸣叫阵阵传来。时而传来喧嚣吵闹之声,时而静谧如废弃院舍,不知上演什么魑魅魍魉的丑剧闹剧。
她脑海里,接连不断的冒出问题。想必韩彰等人已是知道了这事,不知他们会想什么法子?是硬闯进来抢人,还是又挖一个地道?若是硬闯,会不会有人受伤?或者,给了襄阳老贼把柄,反被威胁谋逆,这又怎生是好?
一个接着一个,反堵得她心里难受。房内热气阵阵,院里鸣蝉声声,洛小琪心烦意乱的睁开眼,被缝隙中漏下阳光刺痛了眼。
门边忽然响起轻敲声。洛小琪一惊,心肝猛跳起来。她忙站起身,却被绊了一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疼得浑身一缩,膝盖上如有万根针刺一般剧痛无比。
顾不得许多,她咬着牙往门边爬去,麻木的腿拖在身后。还没到门边,只见一张纸条窸窸窣窣从缝里挤进。待洛小琪趴着门缝往外看时,什么都不曾见。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草草写就——待千秋。
千秋节,官家生辰,离此时已不到三天。
那张字条早毁成了渣,尸骨无存。洛小琪不知道是谁塞的,也不知有什么目的,不过千秋节那天,事情总要有个终点。
“师姐……”迎向蒙蒙的晨曦,洛小琪望着狰狞的木条,喃喃道,“我会为你报仇的。”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有人正沉声吩咐将门打开。洛小琪听出是襄阳王的声音,慢慢爬起身,盘腿坐稳。不管自己是不是公主,总不能在仇人面前示弱。
襄阳王背着晨光,如铁塔般伫立在门前。看不清他的容貌神色,只见一身宽大的朝服在威风中微微作响,硬翅幞头晃动着。
“晴娘,来,带你去见个人。”襄阳王笑着,眼角皱纹全都舒展开来,说不出的诡异。
洛小琪慢慢站起身,静静地看着襄阳王。晴娘?晴娘?这是要与自己图穷匕见了吗?
很想一脚踢到他脸上,也很想挣脱束缚飞身离去。洛小琪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看了一眼上前要来抓她手臂的人,抬着下巴跟着出去。
此行的目的,便是东院。洛小琪跟着襄阳王一路走来,身边身后七八个亲兵虎视眈眈,连停下脚步和蚂蚁说个你好的时间都有。王府里依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洛小琪想:这定然是王爷王妃要上西天的前奏。
至于要带自己见什么人,洛小琪早已成算。不过就是那个代替自己入宫当了公主的郡主姐姐。襄阳王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看看她有多惨,所以对自己的折磨便有多合理。
只是,自己犯了错,便理直气壮地推在别人身上,就是天下至理了?
一见着东院暗沉的正门,洛小琪脸色忽地一变。只见襄阳王妃被几个心腹仆妇拥簇着,立在院门边,不远处被桃夭等人围着的,竟然是清悟。
襄阳王的声音阴测测地响起,身上顿起鸡皮疙瘩:“晴娘,你看,那是谁?”
“晴娘?”洛小琪故作不解,“爹莫不是大清早的喝醉了,赵晴柔不是住在东院的妹妹吗?女儿可是清楚的记得,当时,爹可是亲口说我姓赵名静沅。”
襄阳王冷冷一笑:“难道你就信了?也是,你在江湖上那么多年,没多少见识。现下,本王就给你讲个故事。”
洛小琪瞥了他一眼,别过脸看向清悟。见清悟虽是故作淡然,双眸不时扫过自己,偶露焦色。洛小琪微微摇头,以安其心。但母女天性,清悟不自觉的流露出关切之色。
襄阳王早已自顾自地说起来:“曾经,一个王爷生有个玉雪可爱的郡主,与皇帝生的一个公主如双生花一般。一年元宵,公主拉住郡主出门看花灯,一去便不复返。过了将近半年,王爷夫妇才寻回了女儿,却一直未曾有公主的下落。皇帝说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只日日催逼王爷王妃。嘿,公主是天家骨肉,难道郡主就不是了。但皇命难违,加之公主郡主样貌有七八分相似,思忖许久,王爷忍痛将女儿代替公主送入宫中。王妃思念女儿,几欲成疾,只能在良辰佳节入宫庆贺之时,看看女儿。郡主也争气,委曲求全,侍奉帝后,那皇帝居然没发觉。十多年后,郡主如花似玉,正值芳龄,却被皇帝一朝圣旨,许嫁给皇帝的外甥。这天下谁人不知,皇帝母家出身低微,那外甥更是猪狗不如的人物,怎配得上我女儿?”
洛小琪见清悟神色一冷,似乎要喝出声来,忙轻轻摇头。只盼母亲忍得一时之气,勿与他争执。眼下受制于人,万万不可激怒。
忍得一时气,方有出头日。
清悟见洛小琪如此,也缄口不言。襄阳王继续道:“若那李家善待郡主也就罢了,偏生那婆婆是个恶妇,让郡主每日低三下四的服侍,驸马又是个不成事的畜生。郡主怎受得如许之气,时日一长,得了失心疯,好好的女孩家,一生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