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给予我的补偿太丰厚了!我要感谢上帝。那天夜里我接连得到了两颗天赐乐果;不过还不能叫果实,只能叫绿芽,它预示着开花结果。就在给曹总汇报回来后没几天,改碱方案取得了飞跃性的突破。那是从砂子透水受到的启示。田婶在院里养了许多盆花,春暖乍寒,白日搬出来,夜晚收回家。那天日光非常好,田婶搬出花晒太阳,并在花盆的浮表撒一层细砂。我随便问:“田婶,放砂子干啥?”田婶说:“砂子好呀,又漏水又保墒,太阳骄了不干皮。”这是一个好主意。我的灵感一下就来了!为啥不利用砂子呢?解决垂直排水是治碱的关键问题,而垂直排水的关键是打通隔水层,如果把隔水层穿透再回填砂子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可是大面积如何搞?直琢磨到深夜,一个较为可行的方案出世。我激动的不得了!打开我的小收录机放起我最爱听的《欢乐颂》。我要让水娥与我一起高兴,就跑到水娥的房间,敲开她的门。
哇!那是一种令人眼迷心醉的景象。我呆立门口背剪手贴门不敢深入。她简直是一个天使,一条美人鱼,绝好的画家模特儿,整个青春女性的美展现在我的面前!她只穿三点式,白润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光泽,坚挺丰满的乳、修长的脖、细圆的腰、浑实的大腿充满魅力,黑瀑布似的长发披散在流线型的肩上……她大约已经睡下,刚从炕上爬起来,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朦胧着眼问道:“拉福?什么事?”我说:“没事没事。”急开门逃出。我回屋一看表,好家伙,都快下一点了!我痛骂自己,你这个混蛋!为啥深更半夜闯女孩儿的屋儿?人家会以为你有不轨的企图。我正准备抹把脸就寝,她推门走进,穿一身粉红色内衣,笑眯眯地很诱人。我尴尬地解释:“水娥,请原谅我……”水娥说:“你肯定有事,说吧,我听听。”我就把新诞生的方案简略地给她讲述一遍,她是个反应极敏捷的女孩,兴奋地马上蹦起来,“太棒了!这是一个大飞跃!我为你祝贺!”她搂住我的脖子就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含情脉脉地盯着我,声音有些缠绵,“拉福,你爱我吗?”我被突如其来的话题问瞢了。说实话,我真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她的单纯、她的直率、她的热情、她的志向和对事业的执着……可是我要对得起留在北京的女朋友,我一时发窘,就说:“你呢?”“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把心都掏给你了。”我经不起她那能穿透钢铁的眼神的诱惑,当然也是爱的天使的驱动,一瞬间紧紧地抱住她疯狂地亲吻,她热烈地主动配合。我们是那么默契,心与心紧贴,血液完全融合到了一起。她那滑润温柔有力的舌尖把我的灵魂送上了天堂,我仿佛飘忽游荡在棉絮般的云层之中,晕眩的快意转化成阵阵颤栗。我们栽倒炕上,双方贴的更实在,她钻进我衣内的绵软的温手在我的背部滑上滑下,像电火击透我的全身,我感到一种坚挺的难忍,不可抗拒的欲望,我燃烧的体能就要爆炸,在铤而走险的当儿,理智把我的心阻滞在跨越雷池的门坎。我们松手的时候,都气喘嘘嘘,热汗淋漓,感到莫大的满足。
她对着我笑,词语尖刻:“属于什么性质?”我说:“我不欣赏玩弄女性的行为,我珍惜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有点落伍?”“一点也不。真诚才是永恒的!”“我今晚做了你的俘虏,你改变了我,不过,我是心甘情愿的。这对我上大学时交的那一位不能不说是背叛,从这一点上讲,我憎恨自己,我为她可悲。”“谢谢你的坦诚!我是不是不如她?”“不能这么说,你比她漂亮,你有手腕儿。”她嗔怒了,“你真坏,这就是我给你的印象?”“开个玩笑嘛!要是有酒的话,我要祝贺一下上帝在今晚同时赐给我两个宝贝。”她眼里闪着迷惑,“什么?”“一个方案,一个你呀!”“别高兴得太早了,或许天一亮你就会变卦。”“说正经的,水娥,我们的关系是否走的太快了?今后应该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我们都还年青,事业有成,才好谈其它。”“完全同意你的观点!谢谢你让我吃了定心丸。明儿见,拜拜!”她菀尔一笑,开门走了出去。爱情之神的诱惑力太大,说不想是不由人的。当夜又在梦中与水娥亲昵缠绵,而且竟干了那事,我惊醒后,吓出一身冷汗!我悔恨自己的意志力薄弱,下决心往后再不谈及此事!
谁知总有分心的事伴随。第二天我们从早到晚讨论新方案。夜里田婶与我的一次长谈,却使我的心好多天回不到正题上来。“你和田婶有什么说不完的话,聊那么晚。”我发现我已经在她的监视之下,就说:“反正和你没关系。”水娥说:“有关系没关系我无所谓。我琢磨不透这个田婶为啥对你一直那么殷勤?她在你身上打什么主意?”“你吃醋了?”“要是和一个老女人吃醋,我就该进精神病医院验证一下是不是神经有点不正常。”“实说吧,我也一直纳闷,直到昨儿夜里我才闹明白你提的问题。这或许叫移情。”“移什么情?”“她把对我父亲的情感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你父亲?我可从没听你说过有关父亲的事。”“是呀,我也没听说过。爷爷和奶奶从来对我避讳谈父亲。想不到我那爹年青时比爷爷还罗曼蒂克!”她那猎奇的眼神顿时光亮了许多,“说给我听听好吗?”我故做镇静,“这属于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我不属于外人吧?”“但也不是我家人。”她好看的脸面立即晴转阴,“你这人,逮了便宜就变卦!我不听了!”说完就要离开,我说:“水娥,你真是孩子气。逗逗你你倒认真了。坐下吧,今天刚买了一包银毫,我给你沏一杯。”心里装上这些事不往外倒一倒还真憋屈得慌。水娥当然是最合适的听众了,我就毛裢倒豆子一股脑抖给她。
正值青春期的倒栽柳在支渠两侧整齐地排着长队,蔚为壮观,浓绿的树冠遮掩河道,像给支渠搭起长长的彩棚。这是熊河奎的杰作。他除管理河闸,植树伺弄树就是他的第二职业了。他拿把镰刀,漫步堤岸,给不顺眼的柳树修理身材。机警的“四眼”花狗跑前奔后,不离主人身边。他忽然听到四眼猛吠两声,回头惊视,见它朝堤坡下一不楞蒿窝扑去,接着,从蒿草丛中叼出一个脏兮兮的书包。书包上用红线绣着“熊锁柱”三字。熊河奎拿起书包看看,愤愤地自言自语:“混帐小子!”遂挂在四眼的脖子上,向前走去。
锁柱小时候是个捣蛋鬼,八岁上河奎将他送到附近牛湾村的学堂里念书,三天两头逃学,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比斗。他头发蓬乱、敞着衣衫、酷似老六的长脸上沾着泥巴蹦蹦哒哒跑到蒿草丛中取他的书包。然而书包不见了!他惊慌万分,奇怪地想,哪个毛贼偷了我的书包?是怎么发现的?他悻悻地踢蒿,一脚又一脚,不一阵儿一片旺蒿被他踩平。他不敢回家,坐在蒿草上发呆。“柱儿!”这阴沉的声音使他打了一个寒噤,抬头望去,父亲绷着脸立在堤岸上。“爹。”他畏畏缩缩站起来。“你前晌去哪啦?”“学堂里。”他不敢看爹,垂着头支吾。“胡说!”“就是去学堂了!”“上的啥课?”“一堂语文,一堂算术,还有……唱歌。”“语文讲的啥?”“爹,跟你说你也不懂。”“呵,你文化高了,看不起你老子了。”“我不是那意思……”“你混帐!”河奎冲下堤岸一脚将儿子踢倒,“我叫你日哄老子!和你一起上学的人都升三年级了,你还是个一年级,丢先人吗?”上去又是两脚,锁柱打着滚连呼:“爹,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熊河奎恨铁不成钢,他从小没文化,吃了大亏,一心指望儿子能念书念下个名堂,像朱恒一样出人头地。谁知这儿子偏不争气,他能不恼火!锁柱突然发现伸着长舌盯着他的“四眼”脖子里挂着的东西,惊喜地一下扑过去喊:“我的书包!”父亲挡住他,“说,以后还逃不逃学?”“不逃学了。”“再逃学我打死你个小王八蛋!”说完无奈地转身走了。
锁柱不仅逃学成性,在学校调皮捣蛋也是出了名的。上课老不安分,不是揪女生的辫梢;就是用头发丝捅男生的耳朵。不是揉纸蛋打人;就是拿小刀刻桌子裁书。每学期上不到头,他的书本便残缺不全满目疮痍。他敢公然和老师挑战。老师罚他与同学们面对面站在墙角,他挤眼吐舌做鬼脸打手势传递信息逗的同学哄堂大笑。老师质问他,“你还想不想上学啦?”他说,“不想。”“不想你来干啥?”“要不是我爹逼我来,我早就不念这臭书了!”除体育外,他的成绩从来没及过格,学校几次除名要送他回家,都是河奎柳叶两口找校长再三说好话才勉强留下。多次留级使他得了个并不逆耳也挺上口的绰号“老留”。“老留”爱打架惹事生非并非没有原则。他生来同情弱者,爱见义勇为打抱不平。谁受了欺侮他就帮谁。因此杜雨则才成了锁柱的好朋友。
雨则是锁柱一年级的同学,肥头肥脑胖乎乎,同学们就呼他“肉头”。肉头生性懦弱,其貌不扬,因此就成了浑小子们戏虐和欺负的对象。一次他从家带了一穗煮熟的玉茭,浑小子们就在玉茭上撒了尿叫他吃,面对舞拳取笑的威胁,他不得不一口一口吞下。锁柱听说了这事,给那几个浑小子每人吃了一顿饱拳。他身强力大,同龄娃娃没人打得过他。从此以后,锁柱便成了肉头的保护神。肉头从家带上什么好吃的都给锁柱吃,锁柱走到哪他都跟着,像个跟屁虫。也可能是遗传,锁柱天性嗜好耍水。他逃学没别的去处,就是汾河。每次去汾河凫水肉头都跟着。肉头不敢下水,就站在岸上看衣服,看朋友在浑黄的激流里游来游去凫上凫下钻进钻出,他似乎也得到莫大的满足。锁柱十岁上水性就超过了父亲,能憋一口气在水底钻行好几百米。这使肉头惊奇的不得了!肉头就给老留又起个外号“水耗子”。然而这一对莫逆之交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后会成为情敌。
他俩是在汾河滩相识的。田彩彩小时候家里一贫如洗,从懂事起父亲就患痨病躺在炕上,去世时她刚满五岁。爷爷和母亲供不起她上学,拔猪草、拾柴、拣野菜、冬天里学纺线做针线便是她少女时打发光阴的营生。锁柱去汾河凫水常在河滩里遇上挎柳条篮篮的女孩,她穿件带补丁的大长衫子,分明是大人的,身后背一条乌黑的粗辫子,眼睛园园的,淡灰色的眼仁蒙胧而有神。她也早注意到了这个高个子男娃,见了他拉长嘴巴淡淡一笑,甚是迷人。见多了,他就主动问她:“你唤啥?”她红着脸答道:“彩彩。”“哪个村的?”“牛湾村。”“哦,我就在你们村念书。你咋不念书?”她耷拉着头好长时间才吞吞吐吐说:“我妈说女娃家念书没用。”“对,你妈说得对,念书真没意思!我就不想念。”她疑惑地望着他,“还是识字好嘛!”“我教你认字,行吗?”“行。”“走,我帮你拣菜。”甜苣、荠荠、扫帚苗、苦苦菜……不大功夫,他就帮她拣了满满一篮。此后,他每每遇上她,都要帮她拣菜或拔猪草。渐渐地,她来汾河滩似乎不是为了拣野菜,而是为了见到他。她想知道他叫什么,但不敢问。有一天她碰上锁柱带一群小伙伴耍水,听他们唤他“老留”。后来她就告他:“我知道你唤啥。”“唤啥?”“老留。”他一下脸红了,还有些生气,“你别胡扯!我叫锁柱。”“我唤你锁柱哥行吗?”他笑了,“行。”
雨则成了锁柱的好朋友以后,汾河滩上就多了一个小伙伴。他们仨一聚会在这里,就打闹撒欢玩游戏,十分开心。常玩的项目有跳方、跌铜钱、崩蛋蛋、顶牛儿等。肉头念书是优等,考试老在前五名,玩起来却是个草包。他常常把铜钱琉琉蛋一个不剩地输给锁柱,锁柱就全部送给彩彩,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面对两个形影不离的男娃,她自然喜欢锁柱,想跟他单独在一起,心里就抱怨锁柱哥为啥老把这个跟屁虫带上。一有机会,她就耍笑肉头。那天锁柱来时带了一口袋毛桃,青旦子又酸又涩,大家啃几口就都扔在一边。玩跳方时彩彩提议谁输了谁在地下打三个滚儿。锁柱雨则都说行。肉头唯恐输了,胖嘟嘟的跳得那么认真,不一会便汗流浃背,就把上衣脱了跳。最后还是他输了,就又穿上衣服在砂石地上打滚。锁柱彩彩站在一旁为他那笨拙的狗熊样鼓掌。三个滚打完雨则就觉得身上骚痒,越蹭越痒得难受,彩彩就在一边笑,笑得那么开心!雨则冲着彩彩说:“小丫头片子,肯定是你捣的鬼!”彩彩说:“肉头哥,别冤枉好人。”锁柱问:“咋回事?”雨则说:“水耗子,快给我挠挠,把人痒死了!”锁柱瞅瞅那片散乱的毛桃,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瞪着眼问彩彩:“是不是你干的?”彩彩说:“我干啥啦?”锁柱逼近她,眼目中露出凶光,“你说不说实话?”彩彩害怕了,蒙胧的灰眼仁畏畏怯怯,“我跟他耍呢,我给他洗衣服还不行吗!”锁柱说:“你再要欺负雨则,我就不理你了!”雨则堆着笑脸忙说:“没啥没啥,衣裳洗一洗就没事了。”锁柱说:“走,跟我下河洗洗身上就不痒了。”说完拽着雨则跑了。彩彩望着他俩的背影心里一点也不恨锁柱,反而更恨雨则了。她有所不知,其实她的命运早已和这个又难看又熊包的肉头连在一起了。
他俩订的是娃娃亲。彩彩和雨则两家在爷爷辈儿上是至交,父亲手里也没断。彩彩爹死的那年,家境破败不堪,时常得到雨则家的接济。雨则爹杜狗义不像雨则爷爷厚道,常给彩彩家帮这送那心里就觉得吃亏。早给儿子物色上了长得俊俏的小丫头,又不好开口。然而这话竟叫彩彩爷爷先说了出来,手心打到手背上,杜狗义自然称心。当年就订婚换帖子。订亲时达成协议,彩彩家的六亩薄田每年由雨则家代耕,直至两家完婚。杜狗义养着一条驴一头牛,日子过得较为殷实。虽说每年多费把力,儿子能娶个漂亮的媳妇,心里也感到平衡。谁知事情的发展并不那么顺利,亲家母的变卦使他大闹一场才挽回局面。亲家母也不是有意要变卦,实在出于无奈。因为彩彩与锁柱的关系已经发展得不可收拾。只有作母亲的最了解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