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武艺不弱,因此那群山匪先施暗算,在沿途的水源中都下了毒,夫人中毒后遭遇百人的围攻,在最后毒发身死之前,曾以指代笔,在一处不起眼的树根上刻下了一个字!”
所有人瞬间睁大了眼睛,这是第一次听闻夫人曾留下字迹,难道凶手就在这一刻将浮出水面了吗?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何字?”
“仁!”
众人哗然!刹那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云宗仁,额头渗汗,显然被惊得不轻。
“啪!”木颂易一拍桌面,几乎一跃而起,怒喝道:“云宗仁,你还有何话要说!”
云宗仁双拳紧握,咬着牙思虑了片刻,突然转身面向小谨:“你口口声声说夫人曾留下字迹,我等并未曾看到,你有何证据?此其一!其二,众所周知,我们长房一脉和二房一脉速来不合,并不能排除姬馨予在将死之际嫁祸之嫌;其三,但凭一个仁字,又何以就断定我为凶手?天下之大,名字中带仁字的并不止我一个!更可况,那赖龙,本名赖仁福,很有可能姬馨予死前指的便是他!”
那赖龙本名赖仁福?众人疑窦重生,从来没听过,如果那赖龙真的叫这个名字,那还真有可能姬馨予留下的线索是指他!
“呵!”一声带着嘲弄的轻笑在大堂响起,循声看去,竟是云汐。
只见她凤眸凌厉、姿容清淡,突然转身厉声道:“不知大伯从何处听闻这赖龙本名,我等均不知,赖龙出道二十余年,用的均是化名,不想大伯竟然对其知之甚详,看来大伯和这赖龙、赖仁福关系莫逆啊!”
众人瞬间目光变了,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没错,云家不过商贾人家,对江湖之事了解甚微,几乎没有交集,这云宗仁又是如何知道赖龙二十多年前的本名的?除非两者根本就认识!
云宗仁瞬间脸都绿了,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只得咬牙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但不管怎么说,单凭一个字,恐怕证明不了什么!”
“我看不见得!”一直沉默的听着堂下争论的云莫安,此时终于说话了,“云宗仁,虽然我也不相信作为嫡长子的你,会对亲弟、亲弟媳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可是如今所有线索都指向你,就算没有一个明确的证明,但当巧合太多的时候,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族长,您不能光听云汐这丫头的一面之词啊!”云宗仁大急。
云莫安浑浊的一双眼睛闪过几许亮光,显出一分精明,“一直以来,老夫恪守族规,支持嫡长子,但凭心而论,你云宗仁,确实不及亲弟,云枫确实不及云汐!”
身为族长的云莫安,说出这样一番话,意义非同小可!几乎已经判定了自己的立场,支持云汐!
所有人都沉默了,云家嫡系一脉,长房不如二房,几乎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当初老庄主力排众议立了云宗义,虽然掀起波澜,但也是众望所归,若非云宗义没做多久的庄主便遇害,恐怕云家现在也非如今模样!
再看堂下,那云宗仁虽一身华贵饰物,却显出几分狼狈,而立于他身旁的云汐,十四五的年纪,眉目清朗、眸光明亮,周身自带一股居上位者的气魄,这种气势,并不因其年幼而有所削减,也并不因其女子之身而叫人轻看,风姿玉骨、铮铮而立,一身清冷霜华蕴绕仙气,她只需站在那里,便足矣让人不敢漠视!
怎么比?如何比!
众人默然了……
云汐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长睫掩下,遮蔽一双蕴含星辰的眸子,不见唇瓣怎么动作,却听得少女清亮的嗓音在宗祠堂内响起:“族长、各位族老,今日云汐所控告,除了父母死因,还有大伯云宗仁克扣账目、徇私舞弊、霸占民田、逼死人命,以及挪用库房、盗窃家财之罪!”
什么?云汐字字清晰,句句所述,都足以叫人变了脸色,堂上哗然!
“云汐!你给我适可而止,莫含血喷人!”云宗仁暴怒,抬着手指怒气冲冲的指向云汐,气得连气息都不稳了。
云汐不动如山,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向云莫安,一瞬间,仿佛与当初那个父母俱丧,受尽欺凌的孩子重合了,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眼神,只是,那凤眸中又分明多了一丝坚定,多了一丝无畏,也多了一丝自信,此生,再不愿为人所欺!这是在无数个夜晚,一个孩子心中愤怒的呐喊。
当初云汐的处境,云莫安并非一无所知,但他漠视了,并非心狠,而是他希望通过这样的逼迫,使得云汐自动放弃少庄主的地位,还给本应继承的云枫,然而云汐的坚持和不服输,是他没有想到的。
今日,再见云汐,看到了当年那个孩子的成长和蜕变,如此的风华无双,如此的雷霆之势,强势回归,叫他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这个孩子,从不因女子之身而让人看轻,她以如此决然的强势回归,向世人宣告了她的存在,扪心自问,云莫安明白,纵使十个云枫,也比她不得!
云莫安突然觉得有些疲倦,颓然的坐在椅子里,看着云汐,“云汐,把你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吧,我看看。”
云汐抿唇露出淡淡笑意,冲小谨点了点头,小谨手腕一翻,取出一打厚厚的账簿和各类书信、房契、地契,包括一封触目惊心的联名血书!
先前作证的农家少年,已经被事先请出了宗祠,他站在院门内,看着那两扇漆黑紧闭的大门,突然打了个冷战,这…便是富贵人家吗?
少年蹲在雕琢精良的汉白玉地面上,蹭了蹭草鞋上的泥土,抬头看看天空的蔚蓝,偶尔有孤鸟飞过,少年最后瞥了一眼那沉重的大门,听不到里面说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种血腥的手足相争。
他没读过书,却懂得家人的重要,对于像云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隐藏在华丽外衣下的狰狞,他不懂得该怎样描述,他只觉得,他们虽然锦衣玉食,却并不快乐。
他也有弟弟,平时若有肉,他一定是留给弟弟吃的,在他看来,哥哥照顾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手足兄弟,不就该是这样吗?
少年一直安静的蹲在院子里,冬日的寒冷使得这个修葺得宛若天宫的地方更加冰冷,就连那一个个穿的像天女似的丫鬟,也都肃穆了表情,仿佛被冻僵了一般,站在院子的各个角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仿佛是一个凝固了的世界。
过了许久许久,当那扇漆黑乌亮的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仙女一般的女子,青丝素颜,却冷冷清清,宛若高天流云,教人追慕却不敢升起任何心思。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直到少年变成了白发老者,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看着儿孙满堂围绕床前,少年苍老的面容泛起淡淡羞涩的追忆。
那一年,那青丝素颜的蓝衣女子,淡淡的对着自己笑,叫自己小哥哥,在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给了自己一锭用雪白雪白的手绢包着的银子,对自己说“谢谢!”声音是那么好听,自己一辈子也没忘记那一声谢谢。
一生走到尽头,儿孙孝顺和睦,少年最后睁开眼看了看,含笑闭目,在那紧握的双手内,笼着一锭用雪白雪白的手绢包着的银子,那是少年一生不曾忘却的美好……
云家的内斗,自从老庄主死后,一直暗地里较量了多年,如今,终于在云汐手中有了一个终结,于此同时,云城中不知从何时起,捧红了一个戏班,每日固定演出一幕叫‘佟宅’的戏,红了好一阵子。
戏里,有聪慧的佟家二小姐,还有害死亲弟的佟老爷,有不学无术的佟大少爷,还有几次三番意图谋害侄女的婶娘,这出戏,唱的是佟家,但听的人,都明白这佟家恐怕非佟家!
人生如戏,如此轰轰烈烈、悲欢离合的上演着,‘佟宅’一出戏唱的好,唱出了一人的愤怒,唱出了一群人的生旦净末丑,一出戏而已,不知从什么地方悄然兴起,却唱出了云城,传唱了很多地方,成为了又一个让人唏嘘的故事,最终,这出戏也唱到了京城,当地自认为有几许文笔的学子们纷纷泼墨挥毫,写出了不少精彩的诗词文句,风靡一时,这且是后话了。
云汐回云家不过这么几日,却大起大落发生了不少事。刚到云家的当夜便遇刺险些身亡,后又修为被废,若非风飞扬及时出手相救,恐怕这世上已没了云汐,大伯的逼宫和绿莺受婶娘指使的毒害,细细思来,云汐心头疲惫。
这本是自己的家,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今却被大伯毁了自己儿时残留的那一点点美好的记忆,想起父母,想起小时候父母陪伴身边玩耍的时光,已经斑驳破碎,不经意间,云汐想起了自己生死一线间见到的那一处奇异世界,究竟是真还是梦,云汐已经分不清,只愿,父母真的在那个世界生活的好,莫要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