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叶无尘之后,竹无心推开了云青笈屋子的门。
低头看书的云青笈见竹无心进来了,她急忙起身相迎:“无心哥哥,我……我不是存心骗你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到连自己都快要听不到了。
竹无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说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呢?”
云青笈说道:“可是,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也是我错在先,她身为师兄,略施小惩也是理所应当的。”
“傻孩子,”竹无心揉了揉她的脑袋,“可她下手也太太重了。何况,她也不过是新入门弟子,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竹无心的弟子!”说罢,他的瞳孔骤然缩了缩。
在他的眼里看到一抹愠意,云青笈笑着扯着他的袍袖说道:“人非圣贤,难免会有过失的。还好我记得无心哥哥说过「道门无男女之分,只有干坤之别」的说法,不然,我这出去又该是丢你的脸了。”
在竹无心刚开始教授他们的时候,他就同他的这帮学生说过,世俗人和皈依弟子见到道士都该称其为道长、仙长。因为道士不改姓氏,所以一般都是带姓氏称呼,以便区分。而且,道士是不分男女的,只有干坤之别。因为“阴”、“阳”、“干”、“坤”虽化象不同,但体同。道教在古代封建王朝中就倡行男女平等,所以道士里没道姑的称呼,更没有道奶奶的称呼,平般等辈之间,更没有师妹、师姐,只有师兄、师弟。
两个人在屋里坐下,他问道:“丢脸?这话是若儿说的吧?”竹无心问得轻巧,确定的语气中却是带着一丝鄙夷。
知道又是自己多嘴了,云青笈轻轻应了一声:“嗯。”转而,她又拉着竹无心的袍袖说道:“无心哥哥不要责怪师兄了,好嘛?”
竹无心轻叹着说道:“你这孩子,总这么善良可不好啊!”
云青笈迷惘地看着他:“善良有什么不好的?”
竹无心说道:“世道险恶,人心叵测,太过善良,总会招人欺负。尤其是你这样的,别人打了你、欺负了你,你不说也就罢了,还替别人求情。你说你是不是傻得可爱?”
云青笈笑而不答。
她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她也愿意相信,苏若对她的仇恨不过是一时的,她更愿意相信,只要她努力,一定可以化解她和苏若之间的矛盾。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努力需要多久。
三天后,六月十九。
天气正热,大清早,云青笈就起床了,她飞快地梳洗好,穿了身薄衫,就跑出去要敲竹无心的门了。
昨天下午,她就把竹无心让她背的《玄铢录》背完了,按照约定,今天竹无心该是要带她出去玩的。
刚走出屋子的门,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隐约中,耳边似乎传来了竹无心疾声的呼喊:“青笈!”紧接着,就是一阵兵器相交的撞击声。
……
窗上挂的竹节在风中相互叩击,清脆的好听,屋外鸟叫虫鸣,夏日的阳光被参天的大树将热气挡住,远处传来几声泉水的叮咚,甚是清凉。
一声嘤咛,云青笈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朴素却精致的小木屋。
屋子里没有太多的摆设,除了一张书桌之外,就只有一张床、一张圆形小桌、几把椅子和几盆花草,而在书桌上还放了一把剑,一把很不起眼却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的剑。从打开的窗口朝外看去,入眼青翠,景色大好。
夏日的炎热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她信步走出屋子,却发现院子里种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花。花朵不是很大,模样十分可爱。她忍不住蹲下身子,细细地嗅了嗅。
“呵呵,喜欢么?”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清凉地在她的身后响起,一股风吹过,风中带着甜甜的味道。
她猛地起身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玄衣男子悬在半空中,一双暗红的眼睛轻巧地看着被吓到的云青笈,嘴角扬着一丝浅薄的笑意。
玄衣似墨,青丝挽起了一半,随意散落在他身后的青丝随风飞舞,眉心萦绕的正是来自他身上的妖气。好一只邪魅的大妖!
缓了缓神,云青笈负手笑道:“前些日子刚收拾了一枚小鬼,今儿个又来一只大妖。这个人界甚是有趣呢!”说话间,她轻轻挑眉,傲然地看着他。
他仰天大笑,惊起了一群飞鸟,面上的笑若桃花般绽放。他在她的面前落下,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有趣,我好心救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出言不逊。”
云青笈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说道:“我在忘情宫呆的好好的,要你多管什么闲事!何况,我从不得罪人,有谁会想害我?”
他清浅地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道:“你自是知道的,何必问我?”他看着她,轻轻地说着,可锐利的眼睛却似是看透了一切。
眉心一蹙,她的嘴角苦苦一笑,说道:“苏若。”
他一挥手,一个小身子“哎呀”一声,摔在了云青笈的面前,被绳子捆成小粽子的苏若在地上挣扎着喊道:“放开我!若是让我师父知道,定要尔等死无全尸!”
他冷笑了两声,说道:“连你们掌教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他的那些门下徒子徒孙?”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地上的苏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到了半空中,他冷声说道:“就算我杀了你,他们又能奈我如何?”
“你……”被掐住脖子的苏若说不出话来,眼角落下一滴泪的瞬间,她瞥见了站在一边的云青笈,她呲着牙齿说道:“我早说了你不是什么善类,师父不听。如今好了,你与妖尊密谋被我撞见,你又想杀我灭口!我看你怎么和师伯、师爷交代!”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掐着她脖子的那股力道瞬间加大,她被掐得闭上了眼睛,艰难地想多吸入一口空气。
人,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会激发起无限的求生欲望。谁会愿意死呢?
云青笈摇头叹了一声,她说道:“放了她吧!”
“放了她?”他好奇地看着云青笈,“她可是想要你的命的。”
云青笈叹了一声,手掐剑诀,剑指一挥的同时,“放”字出口,一道白光闪过,苏若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沉闷地哼唧了一声,昏死了过去。
他笑着说道:“我真是越来越不理解你们人类了!她想杀你,你却放过她。”
云青笈笑得清淡,她说道:“你是怎么知道她想杀我的?”
他说道:“前几日,我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东升,料想天下必定有大事发生。我便寻着线索路过忘情宫。发觉你这丫头挺可爱的,正巧又撞着她在你的院中设下机关要害你,便出手帮你一把。”
“你猜我信不信?”她深深地笑着,漂亮的丹凤眼细细地眯起,就像是一直小狐狸一样,狡黠却机智,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她的眼睛的。
他笑说道:“不愧是龙血的继承者,果然有洞悉一切的能力。不错,这只不过的一部分。我寻着线索找到了忘情宫,发现你是龙血的继承者,便知道这场大事必定是因你而起。便留在了附近,暗中观察。”
云青笈风轻云淡地说道:“龙血的继承者百年难遇一个,可若是有人被选中,必定是天赋异禀,就算是不为帝王也该是大将之才。”话音一转,她笑着说道:“你莫不是也想利用我的这一点,替你做什么么?”
他也不否认,他说道:“如果你愿意助我一统三界,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
“不需要。”云青笈拒绝得干脆,“我只想平淡地过日子,不需要你来满足。”
原本她以为他会动怒的,不想,他却是轻叹着摇头说道:“果然还只是一个孩子,想法真是单纯!你的这个身份就注定你的日子不可能平淡。”
“就像父亲要利用我去一统天下,就像忘情宫想利用我名扬天下,就像你想利用我一统三界。”她抬头看着天上,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着被支离破碎的天空,她眯着眼睛笑了。
她一直不懂人心。当她是叶小米的时候不懂,当她重生为云青笈的时候,她还是不懂。
云泽坐拥提浮国,提浮国物产丰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人情风貌,可他不满足,凡是有权利的人,都想拥有更多。
在这个世界,忘情宫和其他三个派并列,不论是名气还是权势,都堪属伯仲,可几百年来,四个门派却都想一较高下,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
妖界就更不用说了。妖界长期臣服于天界之下,处处碍于规条不敢乱来,这么多年,他们又何尝不想翻身,做个称霸三界的霸主?
他叹道:“女子,太聪明总归不好。”说着,他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她。
云青笈笑道:“如此看着我做甚?就算是你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同意帮你的。”
“为何?”他把话问得清淡,就像是知道她的答案一样,不带一丝疑问。
云青笈正色说道:“尚且不说正邪不两立,单凭你的野心,我也不会帮你。若是妖界不会为非作歹,有没有那些规条约束,又有什么区别?又为何非要弄得涂炭生灵?”
顿了顿,她又说道:“若是换了有人要去对付什么人而弄得妖界民不聊生,你身为妖尊,又该是作何感受?”说罢,她轻浅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说道:“若有人如此,妖界定不会任人鱼肉。”
妖,果然是没有办法沟通的!
云青笈气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臣民都像人界百姓那样!”
他笑得灿烂,一笑间,满院的花都纷纷低下头去。他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如果的。”话音还未落下,他感觉到一股纯阳之气朝这边而来,他说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着,他捏了捏云青笈圆圆的小脸,跃上了云头。
“喂!你这个大妖!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云青笈忍不住冲着他离开的地方喊道。
只听得一个声音从上头传来:“乐正胤止。”
听着声音渐远,云青笈忍不住笑道:“呵呵,乐正胤止?不过是一直孔雀妖而已嘛!”
忽地听到不远处一阵树叶响动,熟悉的声音入耳:“青笈!”
眼波一动,她喊道:“无心哥哥,我在这里!”话音落下不久,一个清癯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外面。
竹无心急急跑进院子,见云青笈无事,又看见地上背捆成小粽子、已经昏死过去的苏若,他问道:“若儿怎么会在这儿?”
云青笈说道:“过去的事儿了,无心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追究?”说着,她一脸恳求地看着他。
想到几天前发生的事情,竹无心问道:“妖尊将若儿掳来,是为了替你出气?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云青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她问道:“无心哥哥可信我?”
竹无心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他说道:“自然。”
云青笈说道:“既然信我,就请无心哥哥不要再问。”话音一转,她说道:“有些事,没有人知道,对任何人都好。无心哥哥自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无须再穷追不舍地问下去,再问,她也不会告诉他。
而且,对于发生的事情,就算云青笈不说,他也猜到了八九,只是他不明白,乐正胤止为什么要寻上他的弟子,还不惜放下自己妖尊的身份来维护她?
但他依旧不问,只是抱着昏死过去的苏若,带着云青笈回了忘情宫。
竹无心带着云青笈和昏死过去的苏若回了忘情宫,他让云青笈先回屋去休息,而他则是抱着苏若去寻叶无尘。此事既然牵涉到了苏若,他自然要给叶无尘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