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的，昏黄的一轮弯月惨淡地倾向天边，院子里也是黑沉沉的，前些月移栽来的梧桐，苍苍莽莽，疏疏落落地摇曳着枝条。
穿着中衣的男人站在雨亭里，隐约能望见远处歌舞升平的宫殿。困意上头，李从嘉微微蹙起了眉，正好对上了不远处路过掌灯的宫婢的目光。
那目光有惊艳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嘲讽，宫婢的打量甚至可以用露骨来形容：“参见郡公，郡公这么晚是在等候郑国夫人吗？您早些睡吧，她今晚可回不来了。”
见那宫婢毫无忌惮的幸灾乐祸，李从嘉面不改色，微微笑了笑，算是听见了。
宫婢俏脸微微一红，极快地掌灯走开了。
风有些冷，从袖口钻入，给麻木的皮肤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一下子驱除了睡意。
阿英会去哪里呢？央央大宋，除了这处囚笼般的院子，她从不会去任何地方，更何况是夜晚不归。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男人蹙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英俊的面容……
赵匡义……
“……赵匡义，莫不是你……”
一夜无眠。
翌日，万里无云。
李从嘉等了一夜依旧没有等到阿莺的归来，却在头疼疲倦的时候，收到了赵匡义的召见，命他前去崇文苑，陪同皇上观书。
他理了理烦乱的思绪，换了一身白衣，外罩着银色绸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若不看那一目重瞳中的疲惫，谁也想不到他昨日一夜未眠。
宁致雅阁，廊腰缦回，崇文苑一派素雅，丝毫不见北方人征战般的粗犷，倒有些江南风味，一瞬间，李从嘉仿佛闻到了江南莲子的清香，一夜的疲倦此刻被缓解了不少，他的目光柔和了些。
“下臣参加皇上。”走进崇文苑，远看见一抹玄色慢慢走近，男人行了一礼。
“平身罢。”赵匡义抬手道，望着李从嘉唇边清淡又疏远的笑容，只觉与他的距离又远了一分，“早就听闻陇西公江南时素爱读书，更喜欢收藏，朕这崇文苑虽然不大，但却有不少孤本书，善本书，有些还是宋军下江南时从你焚毁的书中整理出来的，不知你国灭后有没有来看过？”说着，自书架上抽出一本来，颇有些爱不释手。
“早知皇上也爱书，下臣就不该将那些文献焚毁了，白白可惜了那些千古珍藏。”李从嘉伸出玉一般的手指，抚过赵匡义手中的书籍，似乎是叹了口气。
扑面而来的紫檀香气，令赵匡义有些迷恋，他抓住男人的手腕，走进了一步，冷峻的面上带了一丝笑意：“那还真是可惜了。”
李从嘉愣了愣，抽出手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
赵匡义感受掌下冰凉的空气，皱起了眉，却并没有说什么。
自崇文苑逛了一圈后，李从嘉本想着该如何措辞，让赵匡义将阿莺放回来，谁知赵匡义先了一步，与他约于不远处的流风亭中一起饮酒。
李从嘉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欣然接受了，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无言的走着。
玄锦之人高大冷峻，气势沉稳，一派的君主之气。
白衣之人温文秀雅，一目重瞳，端的是帝王之相。
他们俩站在一道，气势竟然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令宫人们移不开眼。
山水为幕，秀雅景致一亭尽收，亭中的矮案上放着小小的青色酒壶和两只白瓷酒盏，上面还绘着殷红的牡丹，显然早就准备了，只是在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两人坐在亭中，四下美景皆入目，可在赵光义眼中，任何景色也比不上这一刻，那带着江南气息的男子抚腕为他舔酒，一袖风华。
“……从嘉，你可知这酒，叫什么？”赵光义眸色暗了暗，沙哑着声音问道。
“下臣孤陋寡闻，的确不知。”他在江南时喝过不少酒，可这酒的气息却有些陌生，且只是轻轻一嗅，便有些纵情的晕醉。
“这酒名为相留醉。”抬起酒盏一饮而尽，口齿间尽是相留醉浓醇的酒香，“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从嘉，我真是爱极了你的词。”
“……”李从嘉拿着酒盏的手指不可见地顿了顿，随后将酒放下，笑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恩？”
“阿英年轻气盛，可能得罪了皇上，但请皇上看在臣的面子上，放她回来罢。”
‘砰——！’酒盏被拍到桌上，酒香瞬时间便弥漫在了两人之间，赵匡义冷笑：“放回来？郑国夫人体淫，待她享受好了，不用我放，她自会回到你那儿去！”
李从嘉闻言，怔了怔。
他不敢去深想赵匡义话中的意思，因为仅仅只是那一刹那的领会，便让他的头前所未有的疼痛。或许是昨日一夜的等待与亭内的冷风，他感觉额头有些发热。
“既然如此，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男人站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却勾着唇角，一如往常般清雅的笑容。
赵匡义的气顿时消了大半，他伸出手抓住了欲走的男人，感叹那一腕的触感：“从嘉，那女人身体已经脏了，你还想她回到你身边？”
“……她是我妻子，我怎能让她在你那受折磨？”李从嘉苍白着唇，忍着头痛淡淡笑道。
“……”赵匡义看不到男人的脸色，于是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自南唐亡，我便再也没有见你穿那天水碧了。这世上我从未见过一人能将那天水一碧穿的那般清雅，从嘉，今日若你再穿上那天水碧，为我弹奏一曲，我便放了那女人…”如若不，凭你今日为她求情的话，我决计不会让她好过。
最后一句，赵匡义还未说出口，却忽然感觉到了手中的热度，竟然烫的吓人！
“从嘉？？从嘉！！从…”赵匡义扯过男人的手腕，本意是想将他转过身来，却见他身体像是没有了力气，直接倒在了他的怀中…
宫中人绝对不会忘记那一天，一向冷漠性格残忍的皇上，怀中抱着一袭白衣清瘦，惊慌失措地像个孩子，口中大喊着——
“太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