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天，老友张志德将一部20多万字的书稿放在我面前，书名赫然是《新官场现形记》！我不禁重新打量起我这位老朋友。志德兄虽然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生，也从事过新闻和文学工作，也不断有小说、散文发表，出过几个集子，但他主要是个“当官的”。省里的官做过，市里的官做过，县里的官做过，官场里一路走来，他是个“党的好干部”。论为人处世，谦恭善良，安分守己，行事低调，不事张扬，更是个大好人。可他怎么就能写出这部《新官场现形记》呢？在一般人看来，写这种“禁书”的主儿，要不就是科场倒霉一肚子怨气，要不就是官场失意牢骚满腹，或者干脆就是天生脑后有反骨，活着就为来“拆庙”……可这些都与志德兄看似不沾边呀。然而事实却是：他真干出来了！该怎么讲？真人不露相，偶尔露峥嵘？于无声处听惊雷？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公元1903年，晚清文人李伯元写出了60回本的《官场现形记》，以文学形式全面揭露批判中国的官僚体制，在半月刊的杂志《绣像小说》上连载发表。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反贪反腐”小说。李伯元也就此成为中国历代作家中公开叫板传统官僚体制的第一人。就这一点说，它和他都最伟大了！
104年过去了。现在的中国官场怎么样了？“与时俱进”得好一些了吗？答案是叫人失望的，如果不说绝望的话。李伯元笔下的那些贪腐现象，在当代官场不但继续存在着，而且不断加以丰富、发展、创新，达到一个史无前例的水平；而那些人物，不但继续活跃着，而且日见其级别高，花样新，手段狠，胆量大，贪腐“业绩”惊天动地、登峰造极。不信吗？试举一例，只举一例：“官杀官”。
自古以来，中国官场盛行的是“官官相护”。这在《官场现形记》里多有形象生动的诠释。但是，官场发展到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又一下增加了新内容——“官官相杀”：副局长杀局长，副市长杀市长，主任杀副主任，镇长杀副县长，副经理杀经理……这样血腥惨烈的事件已然不是偶然发生的个案，而是在全国各地批量发生的类案。据笔者不完全的收集所及，短短几年中，“官杀官”的案例将近30个。从而引起有关学者专家的关注和研究。着名人物余杰先生就对此发表过观点，他说：“一位西方哲人很早就说过：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而我则想狗尾续貂加上一句：权力导致杀戮，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杀戮。腐败是第一层次，而杀戮则是腐败到了极端状况时出现的情况。在‘官官相护’的时代，尽管也是腐败横行，但是毕竟社会还被某种有效的秩序控制着。官僚与官僚之间还遵循着一套‘做官的规则’，让官僚与官僚的利益紧紧地捆在一起。同时，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腐败所达到的程度还不足以破坏整个官僚体系的运作。而从‘护’到‘杀’的演变则说明，腐败带来的巨额利润足以诱惑官员采取极端手段获取权力。‘做官的准则’已经失效了，做官仅仅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捞取金钱。”值得注意的是，与这种“官杀官”的官场新腐败相匹配，其作案手段也很新，叫作雇佣杀人，就是利用权力和金钱买断凶手杀人，自己完全躲在幕后。
中国现代官场腐败现象如此触目惊心，远远超过古代和近代。然而李伯元之后，却再无人拍案而起，写出新的《官场现形记》。网上倒是有过那么几篇冠以《新官场现形记》的东西，但思路狭窄，内涵浮浅，且为了迎合市场需要，多在色情描写上作文章，真正反贪反腐的战斗力有限。单就这一条比，志德兄的《新官场现形记》便要有价值得多。
志德兄通过33个官场故事，全方位、多角度，很严肃地揭示了现代官场腐败的整体面貌，活画出当代贪腐官员的群像。更可贵的一点是，他的笔触不是只停留在叙事状物的层面上，而是有意识地，颇有思考地深入到对贪腐者内心世界的剖析和对人性的叩问上。那个退休后的市委书记武艾锦，那个蹲点的市委书记焦云龙，那个“收大不收小”的市长耿家连，那个“爱着姐妹俩”的乡长晋天龙，那个一生苦苦挣扎在官场而一无成果的老干事弓士仁……无不深深陷在内心矛盾之中，为权力争斗不息而伤痕累累，为权钱交易挖空心思而五劳七伤，为权色交换不择手段而疲于奔命……一程程生命苦旅，一个个灵魂挣扎，一次次人性灾难！原来贪腐者也活得很累很累呀，尤其是心累呀！
有人评论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说它不仅是全面批判官僚体制的文学作品，而且是一部全面揭示中国人人性的社会学作品。此论不谬，通过官场演示人性低劣丑恶，而人性的低劣丑恶正是导致官场腐败的内在原因。决定社会发展的直接层面因素是社会制度，而深刻层面因素则只能是社会人，是人性的优劣。先进民族具有优秀人性，从而具有先进的社会意识，进而适时地选择最佳社会发展方式，自然包括政府管理模式。相反，低劣人性不可能产生和接受先进社会意识和发展方式，自然包括政府管理模式。人性低劣还极易诱发人为的社会灾难。它把真善美和假丑恶的是非标准整个颠倒了，一旦假丑恶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必将成为社会邪恶包括官场邪恶的肥沃土壤，成为民族、国家内外危机的现实根源，一经引爆，即可形成社会灾难。再就是，低劣人性的普遍性常态化，无形中使每个人都遭受着各种卑劣人性的有意无意的伤害，但同时也在有意无意地伤害着别人，形成“交叉循环侵害”，其结果必然导致全民人性低劣丑恶。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腐败丑恶的官场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志德兄的《新官场现形记》，注重了人性探讨，因而取得最大成功，但还不够深刻因而有了不足。至于他谋局设篇的果敢而不失机警，文笔的质朴而不失灵动，皆是他一贯的追求，也就不复多言。
据我所知，这部《新官场现形记》的出版，那也是一波三折，一唱三叹，至今尚无着落。其中原因虽然可以理解，但是这样的出版现实还是令人感慨无限啊！不过，我相信，它终将要与它的读者见面的！
（200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