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晚悄悄来临的时候,回忆如梦魇一般经常纠缠着我,也陪伴我一起经历着那段曾经逝去的、不堪回首的青葱岁月。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考入上海的一所理工科大学。
我家在上海宝山区,父母亲在附近的花卉批发市场经营着一个小店面,因为市场拆迁的关系,我们家又跟着搬到了浦东新区。那时候我刚来新学校不久,学的是艺术设计专业,我们班的编号是一班,教室在东边靠近走廊的最顶端,同系隔壁几个班的大一新生们每天上学、放学都会从我们门口经过。
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模样帅气、看上去很阳光的男生站在走廊上打电话,引得班上的女同学东张西望。后来,我还在看到他和隔壁二班一个女孩很亲密地在食堂里同桌吃饭。再过一段时间,忽然就听到同班女同学议论系草失恋的事,我才知道原来被许多女生暗中讨论的那棵草就是他新任的系体育部部长郭东健。
大一上学期在忙碌的学习中很快过去了,下学期学校照例召开全校大学生运动会,我们班报名的女生特别少,我们班体育委员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有人打小报告说见过我和体育系几名女生一起在操场打过篮球,我们班的体育委员立刻带着郭东健一起来找到我,两人软磨硬泡、费尽口舌游说我,最后硬是把我的名字给报了上去,而且还同时报了两项:跳高和短跑。
我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地上场了,虽然我高中时代曾经是校办体育队的尖子生,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的比赛,但也许是运气特别好,这次比赛的结果是:我竟然同时获得了这两组的全校冠军。
这一下,我在设计系里大大出名了。后来有一天,郭东健主动友好地跟我打招呼,问我为什么最近几周都没有去健身房,周六下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外滩喝杯咖啡,我才蓦然发觉,原来他一直暗暗关注着我。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邀约,心里却像揣了头小鹿似的,咚咚乱跳。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每天都过得恍恍惚惚,暗自期盼着与他的约会。
周六突然刮风了,上海很少有刮风的天气,但这天风却越刮越大。下了夜自习的时候,已经九点一刻了,我掏出兜里的零花钱,打了辆车赶到外滩去,当他跑步从地铁过来的一瞬间,我在远处看到他,心里特别高兴,尤其是他在拥抱我的那一刻,我确信他在我生命里真的很重要。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来的是否太突然了,但我宁可相信是真的。我告诉他,我容易受伤,他说,人都是这样的。他问我喜不喜欢他,我茫然的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和他在街上,手拉手一直走了很久,但也不觉得饿和疲惫,直到进了我家的里弄巷子,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后来的日子,我们时常在一起,那时候感觉爱就像一株刚刚钻出土的嫩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他宠溺地叫我依依,常常会在不经意间突然给我一个拥抱,要不就拉着我到处找小吃,那段时间,我俩的足迹遍布浦东新区、杨浦区等各种小吃店,尽管那时候我还不懂如何去爱一个男人,但他是我一生中第一个吻我的男人,这种感觉让我如同中了蛊惑一样,完全分不清东西南。我仿佛觉得自己突然之间长大了,然后越陷越深。那时候我真的相信,我们这辈子一定会在一起。我认定他从此就是我一生的爱人,当我真心付出的时候,我很快乐。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郊外度假村游玩的时候,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公交车站,路过一片棚户区,那里有个小公园,旁边有一片树林,我们走累了,就地找了块山坡坐了下来,我靠在他怀里,听他讲故事,他一边剥着核桃喂给我吃,一边给我讲着各种冷笑话,那时我觉得幸福极了,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心跳声,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昏黄的夕阳下,他正瞪着一双疲惫幽深的眼睛,衣着单薄,缩着肩膀,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他的衣服盖在我的身上,旁边的石头上放着一堆他早已剥好的核桃仁儿。我看见那些核桃壳,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暖流,暗暗发誓以后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那天,因为时间太晚,我们就在那里开了房间,打算住上一宿第二天再回去。
我们本来两个人各开一个房间,到半夜的时候,郭东健偷偷在另一个房间给我打电话,问我睡着没有,说今晚预报有流星雨,要不要一起去看?我兴奋地爬起了床,跟着郭东健一起跑出了宾馆,他从行李包里拿出一瓶威士忌,从来不喝酒的我在满天星光下破例陪着他喝了很多酒,然后醉得不省人事。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自己身边竟然躺着他!
这不是在做梦吧?我揉揉惺忪睡眼,拼命地想回忆起一点什么来,但感觉脑子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完全不记得昨天夜里我们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而我们俩又是如何睡到一起的。但是看到我们赤裸裸的身体,看到狼藉一片的床单,我明白了在我们之间发生什么,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稀里糊涂跟他上床,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郭东健被我的哭声惊醒,他起初也不知所措,只能一个劲地安慰我,一个劲地跟她说对不起。看着他尴尬又自责的脸,我虽然心里觉得很难过,更还是没有忍心责怪他,毕竟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等到我的情绪恢复了平静,他还很体贴地抱着我说:依依,我是真的爱你,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怪我好吗?假如我这样做伤害了你,那么我由衷地跟你道歉。如果不肯原谅我,那么我保证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听到这句话,我边哭边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他忙不迭地解释说绝对不是,说他就是因为爱我,就是愿意跟我在一起,才会这么做,并没有考虑后果。他从来没有这样张皇失措过,他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心疼,我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了。我觉得,事已至此,不管他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必须看到将来,我们俩在一起的将来。除了更紧地回应他的拥抱,我别无选择。
就这样,我们走在了一起,转眼就过了三年。为爱,我对他付出了所有。
人生就仿佛是一场游戏,演戏的人永远比看的人投入,尤其是演悲剧的人,喜欢把心剖给被人看,以为自己很壮烈,就像奔赴刑场英勇就义的烈士一样,无私且无畏。世事的无常,人心的叵测,在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幸的开始。我曾经暗自喟叹过同寝室里那些为爱人无私付出的姐妹们太傻,但是直到自己陷入爱情,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千万普通女孩之中的一员。
我会将父母亲给我的零花钱偷偷地攒下来,看见自己喜欢的连衣裙也舍不得买,用来买他喜欢的外国品牌的衣服送给他;我经常去他的寝室,抽出空闲时间把他的床铺打理得焕然一新,帮他洗衣服;放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旅行、露营,我全心全意地享受着初恋的甜蜜,那时候我每天都会写日记,把我们的感情一点一滴的记录下来,写完之后,看着那些痴情的文字,我自己深深的陶醉其中。
有一次,郭东健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醉过之后抱着我痛哭流涕,他告诉我说,其实他的父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母亲跟着一个有钱的男人去了美国,父亲从此发愤图强,终于创下了自己的一番事业,也从不在经济方面亏待他。但是,除了钱,他很少真正地关心过自己的儿子。家里那位年轻漂亮的继母看他的眼神总是那样漠然而冰冷,还有她新生的一对双胞胎弟弟妹妹,甚至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哥哥。看着那母子三人和父亲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他觉得回家的时刻总是那样难捱,所以他宁愿一个人住在外面,也不肯经常回家。
因为这样,我对他比以前更好、更关心体贴了,时时处处都先考虑他的感受。他抽烟,酗酒,这些坏习惯都是我以前所不能忍受的男人的缺点,但是因为他,我对这些变得不再介意。
那时候,我们俩恋爱的消息在学校里很快传开了,对于大二的学生来说,这当然不算是什么新闻,只是我发现以前刚进学校时交的几个男生朋友,都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我,见到我之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不过也有例外,这个例外之人就是邵言。
如果说没一个女孩身边几乎都会有邻家哥哥式的男生,那么邵言一定就是我身边的那个无疑。他们家和我们家搬迁前后都是邻居,我们从小学时代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后来还巧合进了同一所大学。邵言的母亲是一个私营企业的小职员,父亲是公务员,他从小就不善言辞,但是门门功课都优良,是当之无愧的学习标兵,也是我父亲母亲拿来训斥我的正面教材。因为他家父母都是西北人,所以邵言不像上海的男孩子那样白白净净,而是高大黝黑,好在他的五官很端正,听说在他们系也很受女生欢迎。
大二的时候,上全校选修课的时候,邵言刚好和我选了同一门课,他每堂课都会帮我占座位。有时候我跟郭东健逃课出去玩,回来就会习惯性地问他那天上课的内容和作业,他每次都很有耐心地回答我,还劝我不要再逃课,要好好准备期末的复习考试,千万不要挂科重修。
对于邵言这些话,我真的很感激,但我真的听不进去。
如果说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话,那么当时的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失去自我的女孩。在他面前,我没有任何隐私,对于他,我是百分百的信任、百分百的忠诚,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了解、最懂我的人,我很庆幸自己寻找到了一个心灵上的伴侣,我的MR.RIGHT,我对我们俩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