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暮春的晚上。地点:泰山。背景:几处斑驳的灯光,两家餐馆,下着冷雨。人物:周梦蝶,张恨水。
一条山道弯弯曲曲,两个泥人相对而立。
张恨水(冷冰冰地,尖锐讽刺):我满意?呵呵,我为什么要满意?我有什么可满意的?这一切不还是因为你?
他走了两步,在她面前停下,和她擦肩——冷漠对视,轻蔑一笑——而过。
周梦蝶(喃喃重复,浑身颤抖):你去哪儿?你去哪儿?你去哪儿?
张恨水(走一步停一下,再走一步又停一下):我不是那种你想来就来,想让走就走的人。如果你忘不掉他,就不要回来找我的好。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他扭过头,面无表情,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地,轻蔑一笑,大踏步朝前走去。周梦蝶犹豫一下,看他马上要从眼线中消失,一瘸一拐,紧跟上去。
周梦蝶(内心焦急,紧张):喂,等等我好么?真的要走?
张恨水停了一停,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向前走,不回头看。
周梦蝶:哎,等等我好不?我腿……腿疼,真的跟不上你。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我才回来找你的呀。
张恨水停下,雨越下越大,灯光凄迷。周梦蝶赶到,从后面抱住他。
周梦蝶(气喘吁吁地,贴在他身上):你做的什么我都知道,我做的什么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一见了他就……就……对不起。
张恨水(掰开她的手,她合上抱紧,他再狠狠掰开。):还是那一句话,如果你忘不掉他,就不要来找我。我的心不像你想象那样无坚不摧,它千疮百孔,经不起丝毫伤害了。还让我一个人走吧,想一个人静静,然后默默消失。
周梦蝶(使劲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别离开我好么?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忽略你的感受了。
张恨水: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我,还是不要保证了吧。把保证留给你需要承诺的人,不要再给我。是我打搅你们。
周梦蝶(身体不断下滑,瘫坐在地上,抱住他的腿):我求你别这样好吗?别这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求你别生气了。
张恨水(拖着她往前走,最终挣开,往前走):没有生气。让我一个人静静。
周梦蝶(爬起来,咬着牙):好。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张恨水不理会,埋头走,走一段看看她在后面紧跟不舍,走一段看看她还在后面,总没有淡出视线。突然“啊”的一声,他回头——看她跌倒在地上。
张恨水(慌张跑了过去):你没事吧?
他蹲下来,想去拉她。周梦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住他,用力抱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我还以为……你再也,再也不理我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张恨水伸出手也抱住她,嚎啕起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是我任性是我太傻,对不起……”
雨越下越大,两人紧紧搂住,不再觉得寒冷。良久,站起,相视而笑。我拉住她的小手,感觉到心里经过一股暖流。我说道:“来,跳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咱们是算开始了么?”
小蝶乖乖地跳到我背上来,静默了有十秒钟,说道:“什么跟什么呀?”
“你知道的呀,我想正儿八经地跟你谈一次恋爱。”我怀疑小蝶是在故意回避我的问题。
“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可要多长时间呀,这么好几年了,还没通过严格的考验么。”我笑小蝶也笑。
“不是你的问题……我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再和你好好开始。现在头有点疼了,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儿……哎,有时候你比女生可还要小心眼的哟。”小蝶嘻嘻笑道。
“那还算好的呢,其实有时候就是很吃醋,心里见不得你和别人好,真怕某天生气把你联系方式,qq什么的一股脑儿全拉黑名单里。”我小心走上一个台阶,尽量都走在右边靠栏杆的位置,比之前更要小心些。人在有了重量,有了负担的时候,便感觉到一份责任,使本来的心智变得成熟,让一个马虎的人变得仔细。我想这可能就是压力的作用吧。我希望赶快找个药店,哪怕是一家别的什么店,进去避避雨也行,这样淋雨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小蝶?”
“嗯?”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呀?”
“当然在听呀。正在想咱俩的事儿呀,真够头疼的,我真怕你某天生气又不理我了。”小蝶的长发散在我的脸前,弄的我鼻子痒痒的,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会呢,要是你心里有我,我怎么会不理你呢?”我说。
“万一呢,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受不了我的脾气……”
“我知道你担心的多。你放心好了,如果你愿意,以后就跟我去北京,不管别的什么,有钱没钱,我都不会让你难过。回乡下也行。反正和你一起去哪儿都行的,我对工作也没有什么要求,就想做个作家。”我说,感觉到气氛十分紧张,根本不知道小蝶始终在担心、害怕着什么,就是害怕我再离开她吗?
“不管你怎么想,我就等你答案好了。已经过了好几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了。你尽管考虑好了。”我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别扭,其实我是一刻钟,哪怕一秒钟也等不下去了。有时候我是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可以很快和别人好,我和她认识这么早,为什么就不能够好好考虑我呢?难道她确信,我就比别人差、还是别的什么?说真的,我甚至感觉她在忽悠我。要是不能接受我,为什么还要接受我对她的好?要是不想跟我好,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这些问题即使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没有找到答案。
经过一阵跋涉后,我们终于登上了中天门。人很多,没打伞的就我们两个。其实雨也不算大,如牛毛,如银丝,它不紧不慢地飘着,仿佛所有的事物和人,都默默地看在眼里。无论我们做些什么,在自然的眼中,也始终不过是个淘气的孩子。一家招牌抢眼的中天旅馆、一家便捷超市、几家餐馆,它们盘着身子和脚,像鸵鸟一样蹲在雨里。
“咱去吃饭吧?顺便歇歇脚,换套衣服。”我说,实在忍受不了衣服暖了干,干了又湿的滋味。这就好比女人的月经,来了走,走了又来,反反复复,来回折磨人。
“嗯。”她的声音呜咽,像冬天的北风呼啸地刮过树林。刚才两人闹了一通,好不容易和好,现在又是沉默——还是在思考俺俩的事情?哎,女人的情感真是六七月份的天气,一会晴一会雨,你说再精确的天气预报,它能推测出女人的心情是阴天还是晴天么?我倒是想发明一种测试女人心的仪器,一旦男同胞们想知道女人在想什么,就拿这个仪器喊她的名字,然后把仪器对准她,立刻就能显示女人的想法……
我敢肯定,要是有这种仪器,男人们几乎都想拥有一台,于是乎纷纷掏出钱来买。我仿佛就看见这些钱如流水一样缓缓流入我的腰包,然后正在得意之时,突然有千万个女性提着搓衣板、拿着扫帚、拎着菜刀朝我奔来,但她们并不是打我,而是打自己家里的那一位。女性同志感到自己得不到丈夫的信任和理解,反被当做是另一种对我发明的这种仪器做出反应的另一台机器,她们会马上粉碎那个仪器,然后把男人绑去民政局提出离婚,或者直接把男人的遗体送进火葬场。
她们恨我,可我确信她们不会打我,大抵女人只是窝里的霸主,外边的小猫,她们是不会对隔壁家老王大打出手的。但是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当我感受到无数女性朋友对我恨之入骨,我发誓要再发明一款男性版“真心实意”的机器来来,功用是测试男人的真实的想法。我敢肯定这绝对要比女版的更受欢迎,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财政大权永远掌握在女性朋友手里,她们有钱,她们更会花钱。但我也感觉到我会死得很惨,不是死得其所。因为我深信男性同胞的力量,越多时候不是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停留在拳头上。他们会马上让我和我骨灰从世界消失,世界上绝对不会允许这般害人的东西存在世上。因为他们的二奶、私房钱、在外的豪宅会全部因为我这台机器而暴露,那么当他发现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媳妇变成了别人的二奶时,他会弄死我,然后和姘夫同归于尽。为了维持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为了不再有那么多流血事件的发生,为了别人的媳妇能够老老实实地和丈夫躺在同一张床上而不必为另一个人的安全担心,无论是男版的还是女版的仪器,我决定还是不要制造出来的好。
从某种程度上,我也是拯救了这个世界啊,极大程度上维持了世界和平与稳定,诺贝尔******其实最应该发给我才对。哈哈,我才是这个世界名副其实的救世主。我去看背上的小蝶,她有没有感觉到、她知不知道,我有这么优秀?小蝶呀小蝶,你可要抓住机会呀。
隔着一家面馆厚重而模糊的玻璃,男男女女或直或歪、或匀称或抽象的身体轮廓跌入我的眼帘里来。我看着他们,仿佛看着玻璃柜台里挂着的一条条猪肉,我闻到熟悉的烤肉味道,他们本身,就单单坐在餐馆里,就已经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象征,勾引着我强烈的食欲。我没有看清店名,推门而入,好歹什么都行,现在吃什么都是香的。几个学生模样的看猴似的打量着我,他们也如同看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让我全身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什么看,不就是身上比你多了些泥巴、比你更加狼狈么?
我抓紧小蝶,任性地一直走到最后面,找到一个两人桌坐下,对小蝶说:“坐这儿吧。”我把她放下来,扶她做好。她头发散乱,神情忧郁。一个十七八岁的服务员过来招呼我们,“想吃点什么?”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满脸的微笑,低着头把桌上的碗筷给清理走。
“你吃啥?”我问道,她没有任何反应,木头人似的。于是说道:“两碗烩面吧就。”小姑娘记在点菜本上,转身走开。
“哎,还在想咱俩的事情呀。我的小姑奶奶,我错了,咱先好好吃饭行吗?”我真不知道我说出那些话来是对是错,“非要一下子想明白不可呀?”
“可是迟早得有个答案呀,我知道,没少让人等,我也不想让你等。”小蝶抬起头看着我,温柔娇弱得像一朵雨后的荷。
“可也不急于这一会儿的呀,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等,你想快速地调整好心情……”我吞吞吐吐地说道,“哎呀,怎么说呢,咱俩太熟,有些话说着还真别扭……”
小蝶歪着头,想一只慵懒的小猫,店内的暖气让我们在一瞬间忘记了寒冷。“你想说什么就说呀。咱俩熟,能有多熟?”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哎呀,妈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该怎么回答呢?“当然很熟,很熟的呀,比一般朋友要熟的多吧至少?”我有时候感觉小蝶也说得很对,太熟的两个人不适合谈恋爱,因为彼此知根知底的,已经养成了从某个角度看对方的习惯,已经习惯了对方的一个层面,却不容易发现对方的另一个层面。而真正的恋爱应该是从不熟悉到相互了解,再到相知、相爱的过程。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
“其实我……”小蝶欲言又止。她低下头,拿起两根筷子,用卫生纸不断擦拭着,眼神空洞迷茫,神情凝重,让我极度痴迷。我知道她是真正认真在考虑我们的事情了。
我不想再打断她,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吧,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等着。“你等一会儿哈,我看见外边有一家超市,去哪儿看看有没有红花油什么的买一瓶。”
来到那家超市,进门看见的不是食品什么的,倒是一排排五彩缤纷的杜蕾斯,老板还真够用心良苦的。小店不大,里面摆着各种字画和石头、宝玉之类的纪念品,柜台后面的货架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吃的,都是方便面、饼干、火腿肠之类,冰柜里放着各种饮料。
我有点失望,但还是问了一句,“老板,有红花油没有?”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头发四周茂密而中间没有,像是四周长着杂草的中间闪亮的一片湖。尖脸,额头中央挺立个大瘤子,那瘤子太大太惹眼,好像他脸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鼻子没有嘴,就只有个大瘤子似的。他坐着想著名雕塑“沉思者”那样托着腮帮子想着什么,听到我要红花油就放下鼠标,眼睛却仍然盯着电脑屏幕屏不动。他人高马大,弯着腰像一只大猩猩,用笨拙的右手从柜台下摸出一瓶布满灰尘的红花油来。
我暗自庆幸。同样有着让人远离伤害的作用,但这玩意儿比杜蕾斯要实用的多,特别是在登山的时候。于是我满怀好意地对老板说道:“把红花油放在柜台上会卖的好一些吧,很多人都会用得到。”
没想到他冷冷地说:“十五”,好像脑子里装的只有钱一样。
二十?二十块我下山能买四瓶!我吓个仰八叉,差点骂出口来;我也终于明白,出门果真是要被宰的,早宰晚宰、被谁宰都一样,反正如同死亡,谁都是要死的,出来混迟早要还。如此一想,我甚至犯贱的高高兴兴地付了钱,小蝶还等着我回去呢,既然不能改变事实,就勇敢地接受吧。
最后我问道:“老板,这山上有没有诊所,我一个朋友受伤了。”
他瞪了我一眼,以此证明他不是聋子,扭过头继续去抢他的地主。我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刚要走出门去,他的声音却突然挡在我的前面,“在这儿还想找诊所?莫民奇妙。……”我也莫名其妙啊,山里面果真都是住着不同一般的高人,无论他们的回答的声音、脚趾头、头发、还是拉的屎,都比山下的人要高的多,难道这不能称作高人吗?
我跑回餐馆,看见小蝶正对着两碗面条发呆。“你怎么还在等我?怎么不先吃呀,一会就凉了,赶紧吃,暖暖身子。”我把红花油放在桌子上,坐下来。
“嗯。”她低着头,拿着一根筷子,下意识地大拇指松开夹了一下,连半根面条也没夹着,又呆呆地把筷子送进嘴里。难道我就说了几句,她就这样了吗?可我也不感觉我哪里有说错了啊。
我无奈地又给了她一根筷子,给她对齐,握在手里。真让人可怜。我心想,小蝶,你哭吧,哭哭也许就好了,我知道你担忧着很多事情。
这时候“砰砰”两声,筷子从她手里掉到地上,她弯下腰,把头埋下去,“我好累……”
我匆匆付了钱,把打包过的面条领在左手上,右手拿起红花油,又蹲下来架起小蝶,让她搂好我的脖子,这可难为了我这一双手——既要拿东西,又要架起她的大腿。
门旁的一群大老爷们儿饿狼虎视眈眈地张着大嘴,眼睛像核桃,估计在想“这小子艳福不浅”。
“我们住旅馆吧,”我说,“刚才去买红花油的时候,我看见对面那家‘中天旅馆’挤满了人,不知道还有房间没有。”
来到旅馆,被告知刚好剩了两间房。迎宾笑着对我说,还没见过你们这么亲密的恋人。我赶忙冲她解释,拿出身份证登记,领了307、308的钥匙,暗自庆幸这两间房挨着,彼此有个照应。我背着小蝶摸黑开了307的门,在门口侧壁上找到了灯的开关。我想看她安然入睡然后回到308去。
房间很亮,四周是白花花的墙壁,有一张桌子,旁边有一个高两米左右的衣柜。没有电视和电脑,有一张很大的床。
窗帘是半拉着的,我把小蝶轻轻地放在床上,对小蝶说:“还不错,有个卫生间。”摸摸拎着的两份面条,还没凉,看见桌子下面有个茶壶,刚好可以用上面的壶盖。
我把一份挂在衣柜上,放下红花油,把那份面放在壶盖里,把桌子移向从墙壁旁移向床边。“趁热吃吧,还不凉。”我说,希望她吃一些再睡。
“没胃口。把窗户打开吧,好闷。”我忙跑着过去开了窗户。小蝶靠着叠得很整齐的被子,我想大概她一动也不想动了。
“外面?”小蝶右胳膊倚在床上,身体往这边倾着。
“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清,还下着雨,没什么风景。你躺下去吧,我给你涂药。”
“不用,一会儿我自己来就行……”
“你总这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你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吗?这次我说了算。”我坚定要给她涂药。
“没有。不想包裹了,就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小蝶有些忧伤地说,“我想来想去,总之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总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